《墨殇墨伤》连载29

第二十九章   始殇之伤

2001年的那个年我们过得很冷清。徐海琴没有带我去莲的家，大年三十那晚原本一家人围在炉子旁边吃饭还算开心，沈国强给我包了个20块钱的红包，那似乎是他身上仅有的积蓄。徐海琴也给了我几十块钱。但三十过完后这些钱又被徐海琴拿走了。

一家人边吃边聊春晚的节目。徐海琴给小卖部新置办了一个电话，说是过完年后三里元没有电话的家庭就可以来我家打电话，又多一份收入。（那个时候大哥大是最贵的，但只有极少数人才拥有，很多人都还在用电话联系，谁家有个电话似乎都是件了不起的事情。）

然而，第一通电话来自沈晓棠家，是张彩打来的。沈国强接的电话，他说张彩叫我们去吃年夜饭。徐海琴那晚特别的敏感，和沈国强一下子就吵了起来。她在三里元的这几年里似乎积压了不少怨气，怎么发泄都发泄不完的样子。

“你妈会有那么好心叫你去吃饭，也不知道老狐狸心里打着什么主意，以为你去南方赚了多少钱又想搜刮。”

“话不能这么说，我妈叫我们去吃饭就算客气也是出于好心。”

“给你是好心，你做梦去吧。好得很你妈怎么三十把饺子放在案板下面等你这个叫花子走了再吃呢啥。”徐海琴开始翻旧账。

“你胡搅蛮缠。”沈国强自知理亏，匆匆穿着衣服便去了沈晓棠家。

那个时候我已经开始懂事，有时候我觉得沈国强就像我读过的故事里的某些人——奉母埋儿的郭巨，恣蚊饱血的吴猛，卧冰求鲤的王祥。愚孝的让人哭笑不得。偶尔我也好怕，有一天张彩要是不想要钱了，对沈国强说，“我最近缺血，你去把墨殇的血抽干给我。”我真是怕那一脑子热的沈国强会抽干我的血去侍奉张彩。当然，那只是我年少时的所想罢了。

沈国强走后，徐海琴把做好的吃的端去了程程家，他爸爸漂泊在外毫无音信，徐海琴说这样过年热闹点。那个年就以徐海琴和苏阿姨看春晚聊家长里短，我和程程坐在地上玩弹子跳棋结束了。

不出徐海琴所料，沈国强半夜回来的时候一脸的不悦。但我和徐海琴都心领神会，谁都没有说什么。

其实过年的日子并不是谁家都能和莲家一样热闹开心的。巷尾住在冷漠家对面的老太太的儿子，大年三十回来找老人要钱，一顿棍棒打了老人之后在家翻箱倒柜拿了钱便往外跑，后来在半道上被警察抓了，又一次进了戒毒所。刘星奶奶中了风卧床不起，我家对面卖面条的那家，晚上瘸子也在和老婆吵架……

不知道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三里元以前就是一个乱坟岗，后来推平了建起了一排排平房，但华丽的装饰似乎还是难以掩盖它上空慌乱的气息。在如此喜庆的日子里，几家灯火亮着，几家灯火恍惚，几家灯火灭了，但似乎都并不影响三里元的上空飘荡着的孤魂，难过的，痛苦的，难以瞑目的，孤单的魂……

这难免让我想起列夫托尔斯泰某部小说里的一句话：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我想三里元的每一个家庭似乎都在阐述着它的不幸，只是这不幸像一场剥夺，只会让不幸的人越来越不幸。

快开学的时候陆小怪和他那个洋气的爹回来了，后来听他说他那个洋气的后妈本来也是要回来的，结果被他姥姥姥爷一顿嫌弃之后就没敢回来。他的穿着打扮也变得洋气了不少，小运动鞋雪白，每走一步路还会有灯光闪烁。他给我们带了很多大城市的新奇玩意，有S城的糕点，鱿鱼丝，土豆干，还有很多我叫不出名字的东西，还带了很多玩具，手枪，旱冰鞋等等。我和程程瓜分了一番后把剩下的留给了冷漠。

然而往往人们看到的只是大家幸福的表象，直到后来陆司晨说的时候我们才知道，他那个年过的并不开心。小妈有了自己的孩子，把陆司晨视作眼中钉，巴不得他早点回三里元。他在三里元累积的土气和无知，成了大城市孩子笑话的把柄，以及他那个对他的处境一无所知的爹，每天只知道拼死拼活的赚钱。

冷漠回来的时候给我们带来了自己家做的油饼和果子（不是水果，是一种用面油炸出来的食品，有咸的，也有甜的，手艺精细的人会做出各种各样的模样，比如小鸟状，小兔子状，可爱又好吃。）和自制的各种酱料。

那些日子里我和冷漠每天除了等着开学似乎是无所事事的，冷漠大多数时间更愿意在家里学习，简单说就是下学期要学的内容他总会提前自学一遍。而我大多数时间会去新华书店蹲在地上看一天的闲书，从童话故事到名人传记。程程每天除了要应付来自于苏阿姨给他报的班，剩下的时间就只能用来抄寒假作业了。而陆小怪就只剩下抄作业了，他一个假期都在玩，按照徐海琴的话说，他这叫借油补裤裆。通常情况下他抄冷漠的，程程抄我的。

“你老发呆想什么呢？”南洛程打断我的思绪。

“瞎想呗！”

“不会是想到哪个心上人了吧？”他打趣道。

“只是觉得人有时候活的很可怜。”我淡淡道。

“那你觉得他可怜吗？”他指着坐在一旁的阿落。但似乎并没有给我回答的机会，他接着说：“其实他并不可怜。墨殇，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要经历必要经历的可怜，才能够到达一片光明的世界。”

“行行行，就你大道理多。”我一脸的无所谓，但他的话，却深入了我心。

“南哥，过来下，有事找你。”同在青协的一个同学叫他。

“稍等，马上来。”说完他走了过去，我又陷入了自己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