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

读周作人先生的《赋得猫》,其中引用霁园主人《夜谈随录》第六卷《夜星子》一则:

京师某宦家,其祖留一妾,年九十余,甚老耄,居后房,上下呼为老姨。日坐炕头,不言不笑,不能动履,形似饥鹰而健饭,无疾病。尝畜一猫,与相守不离,寝食共之。宦一幼子尚在襁褓,夜夜啼号,至晓方辍,匝月不愈,患之。俗传小儿夜啼谓之夜星子,即有能捉之者。于是延捉者至家,礼待甚厚,捉者一半老妇人耳。是夕就小儿旁设桑弧桃矢,长大不过五寸,矢上系素丝数丈,理其端于无名之指而拈之。至夜半月色上窗,几啼渐作,顷之隐隐见窗纸有影倏进倏却,仿佛一妇人,长六七寸,操戈骑马而行。捉者摆手低语日,夜星子来矣来矣!亟弯弓射之,中肩,唧唧有声,弃戈返驰,捉者起急引丝率众逐之。拾其戈观之,一搓线小竹签也。迹至后房,其丝竟入门隙,群呼老姨,不应,因共排闼燃烛人室,遍觅无所见。搜索久之,忽一小婢惊指日,老姨中箭矣!众视之,果见小矢钉老姨肩上,呻吟不已,而所畜猫犹在跨下也,咸大错愕,亟为拔矢,血流不止。捉者命扑杀其猫,因不复夜啼,老姨亦由此得病,数日亦死。

总感觉这里提到的夜星子很像是在家乡常听到的夜哭郎,查阅资料,果然,这里的夜星子即是家乡人说的夜哭郎,因地域的差异而叫法有所不同罢了。然而对照记忆,发现两者似乎又很有点不一样的地方。

霁园主人所记的夜星子乃是老姨所化,而在家乡有小儿夜哭不止,只说是招惹了夜哭郎,却未说明这夜哭郎的来由;至于对付方法,也无需像霁园主人所述那么“大动干戈”,乡人只用黄纸一张,上书:

      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

      过路君子念一念,一觉睡到大天亮。

然后张贴于闹市,只消路人诵读,夜哭郎也就除去了。

在家乡这样的情形是常见的,问过各地的朋友,他们大都也有过这样的经历,然而灵不灵验我却不知道,但既然几百年前已经在这样做了,几百年后也还有人这样做,或许真是有相当的效用吧。然而这其中有什么原理呢?我在家乡见到的那些纸张,大都是普通的材质,文字也只是普通的墨水写成,并非什么朱砂鸡血,那么唯一可能发生功效的就是过路君子的诵读了。这么说来我们的文字实则是有某种大力量在其中,难怪当初仓颉造字会有百鬼夜哭了。

关于夜哭郎的事,我自己没有亲身遭遇过,至少记忆中是没有的,所以恐怕没能够说清楚。但家乡还有一种“立筷子”,与夜哭郎有几分相似,这个我是经历过的,这里不妨也拿来说说。

家乡人认为人死后会以另一种形式继续存在,即我们说的鬼魂,所以常常把死去的亲人葬在房前屋后,并时时祭奠他们。母亲告诫我们,如果在路上看到有装着米饭盖在地上的碗,千万不能去碰,因为那是祭祀鬼神的祭品,所以看到这样的碗,我们都是敬而远之的。我小时候每日必到山上放牛羊,一次在山上追赶牛羊的时候,不小心踢翻了一个路旁的碗,回家后即腹痛不止。母亲拿了一个盛满清水的碗,又拿两支筷子立在碗中,然后开始一个个叫一些死者的名字,叫到一个我死去的三爷爷的时候,筷子就立在碗中了。母亲对着筷子开始替我道歉,说我只是不小心踢翻了碗,并非不敬。过了一会儿筷子就倒下了,我的肚子也不再痛了。

又听说有时小孩腹痛是因为有死去的亲人挂念,所以回来看他了。碰着这种情形,家乡人也常用立筷子的方法来解决。又说如果筷子立着后不倒,说明鬼魂不愿意离去,就需要指着筷子大骂,鬼魂怕凶人,见到有人骂心里害怕,自然就离开了,筷子当然也就倒了。

然而我还不明白,人死乃化为鬼魂,即是阴阳两隔,不是有个收容他们的地府么,怎能轻易离开?而且就算想念亲人,回来看一眼也便罢了,何必让小孩遭腹痛之苦,非得讨一顿谩骂才愿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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