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兵故事八 甜酸苦辣的青春

清晨, 窗外传来的出操号子声使躺在床上的志勇烦躁不安,自从他的椎间盘摔坏后,他一直在卧床休息,此刻,他第一次有这么多时间来思考自己的人生。

志勇当兵前,海军大院的孩子们依旧天天打群架,但他学了手风琴后,觉得打架是种愚顽。他心高气傲地跟几个要好的朋友一起玩乐队,不仅如此,他还成为校队的篮球中锋,在篮球场上,帅气的志勇总是被众多女生的目光所追逐。他有一双好看的单眼皮眼睛,高高的鼻梁,就像当今最火的韩国男星。

志勇是家里的独子,父亲每次来信都叮嘱他好好干,争取早日入党提干。此时,志勇觉得很窝火,有种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之感。大家一起玩摔跤,偏偏轮到自己,椎间盘就摔坏了,东军不会以为是自己告的密吧?志勇不愿意相信东军是故意的,但东军肯定有事瞒着大家,比如,他会功夫的事竟然藏了这么久。

想到这里,耗子的嘲笑又回响在耳边:“如果是舍己救人,还能捞个嘉奖,你这一摔却是轻于鸿毛。” 想到这里,志勇脸上热烘烘的,等这一阵子热退了下去,腮颊上又凉飕飕的,彷佛接触到一阵凉风似的,他的心思转回到东军身上。

志勇很清楚,东军的瑕疵是他身上优点的派生物,人们对东军的诋毁多数出于偏颇和嫉妒,但有一点是不容置疑的,那就是东军的才华,这使他成为宣传队的顶梁柱,因为超强的作曲能力,队长只能依靠他,自己无法与之抗衡。

不过,指导员和队长似乎面和心不和,这倒是一个机会,可以和指导员谈谈,了解一下情况,我一定要抢在东军的前头入党,志勇自我安慰地想着。

下连慰问演出结束后,宣传队得到了上上下下的一致好评,师长发话说要给宣传队嘉奖。志勇是班长,他认为嘉奖名单中肯定会有自己,这样就可能送给父母一个惊喜。

正午十分,军营的屋檐开始有节奏地滴水,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几缕灰尘在阳光中飞舞着。

一转眼,摔跤事件已经过去了两周,这天,大家都在焦急地等待着队长宣布嘉奖名单,队长终于发话道:“这次下连慰问得到了基层的一致好评,全体人员在慰问演出中表现出色,特别是东军,得到了师部领导的一致肯定,这次获的嘉奖的同志有:一班长东军,二班副刘健,三班瑞瑞。希望大家再接再厉,年底,我再为大家请功。” 队长颇懂“画饼充饥”的道理,他知道刚入伍的新兵如果没有墙上的大饼,便很难忍受眼下的艰苦。

志勇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一直到散会,队长也没提到他的名字,极度失望的志勇决定找指导员问个究竟。

和志勇的失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大家高昂的情绪,瘦小的队长说的话很淳朴却充满能量,鼓励大家立功的讲话像飞出的子弹,颗颗击中战士们的心灵,人们仿佛看到了军功章挂在胸前的情景。

当天晚上,志勇找到指导员,直接了当地说:“指导员,我想不通,凭什么只有东军得到了嘉奖,我也是班长,整个演出中我一直在出谋划策,配合东军的工作,最后却落得一场空。”他本想说,我们北京兵打破了老乡观念,在我的带领下和内蒙兵完全拧成了一股绳,才导致演出的顺利进行。

志勇说完,指导员愣住了,他像是被噎住似的翻了两下白眼,最近他确实感到大家都很融洽,但他以为那是自己的功劳,毕竟他和每个人都单独谈过了。

指导员知道,文艺兵恃才傲物不好带,但只要抓住了东军和志勇这两个头羊,事情就会顺利多了。

指导员不动声色地说:“其实,队里讨论时提到了你,如果你没有在汇报演出时,擅自打乱次序,这次奖励肯定有你,今后,你要注意保持谦虚谨慎的态度,争取将功赎罪。”志勇一听“将功赎罪”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已经忘记了汇报演出这件事的志勇,再次感觉被穿了一双玻璃小鞋。他像是被推了一下似的打了个寒战,他以为那件事写了检查就过去了,哪想到队长一直记着,逮住机会又收拾他一顿。

……

周日是大家最快乐的自由活动时间。这天,东军收到了家里捎来的黄羊肉干,他悄悄叫了刘健,瑞瑞和我,四人直奔洗马林镇。

内蒙军区大院里,每年冬天一到,家家都会分到一只绵羊,一只黄羊,那时没有冰箱,羊肉就冻在凉台上。开春之前,没吃完的黄羊肉会被煮熟,然后切成条状晒干了,做成黄羊肉干。那是孩子们冬天最喜欢的零食,它和童年的幸福密切相关。

几个人一看东军从军用挎包里拿出了黄羊肉干,眼睛顿时放出了贼光,兴奋地乱了阵脚,忍着口水等着。小酒馆一共有五六张桌子,刘健掏钱买了两个松花蛋,一小碟花生米,一瓶二锅头,四个人喝开了。今天小饭馆的生意特别冷清,老板娘坐在柜台上没事做,眼光不住地向他们这边射过来。

几个年轻人不理会,在我眼里,刘健是个聪明人,首席小提琴不说,还颇有文学才华,宣传队的人从小练琴,很少注重知识积累,只有刘健每天带着本书抄啊抄,他的一个摘抄本,今天被传到这个班,明天被传到那个班,成了大家的精神食粮和开心秘籍。

刘健瘦瘦的,削肩细颈,此时他坐在我的对面,很多年后,他对我说:你当时虽没有令人惊艳的漂亮,却是越看越好看的女孩,眼睛水汪汪的,右边脸上有个酒窝若隐若现,宽肩细腰穿军装时特别有型。我们那会儿都挺喜欢你的。

今天写到这里,才发现男人很有意思,当年的微妙感情和好感,年过半百了才有勇气说出来,一旦说出来了,也就什么都放下了,仿佛昨天的美好也随风而去了。

书归正传,东军认为人离开了父母就进入了江湖,部队也是江湖,只要是江湖就有江湖上的游戏规则。他举杯说:“你们几个是我最铁的老乡,今后无论有什么事,我们都要互相关照,彼此帮助。” “对对对,苟富贵,无相忘。”刘健附和着说,四个人不约而同地举杯干掉了第一杯酒,之后,东军的眼光转向了我,特意站起来说要跟我喝了第二杯,默契的程度不亚于知己哥们儿!

小餐馆的光线虽然不十分明亮,依旧可以看见大家的眉宇间透出一团喜气,我差点笑出声来,但极力忍住了,笑容满面地向东军点了个头。在场的人不知道那点头是什么意思,但总觉得有点意味深长似的。

那天我们几个人悄悄跑出来喝酒,这件事本身就又让人害怕又让人兴奋,就好像偷吃禁果,胆战心惊却又跃跃欲试。

东军却没有丝毫的忐忑和不安,他和我喝第二杯酒时,刘健已有些不悦。他心里想,你小子什么意思?我喝下了那杯酒后,心里却是欢喜的,自从来到全新的军营,每当看到东军,就会感觉踏实,以前那种对父母的依赖似乎正在悄悄地转移。

“你上次把二班长摔了个底朝上,不会是故意的吧?”我酒壮怂人胆,忍不住问了那个一直盘踞在我心里的疑惑,话问到这里,已经触到了东军那个秘密的边缘。我根本不相信东军有什么瞒人的事,但是这时候突然有一种静默的空气,使我不得不承认这秘密的存在。

东军没说法,他不知该说什么,如果说自己是故意的,显然是人品恶劣,如果说是一个意外,大家都不是傻子,早晚会知道真相,还不如不说。于是,他回了一句:“随你们怎么想吧!我现在怎么解释都只是越描越黑。” 他装出闲适的神气,夹了一块松花蛋送进嘴里,可是那皮蛋吃到嘴里,竟然一点滋味也没有。

刘健却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说话了,他的酒量不如其他几个人,不然也不会问得这么直白:“人家都说,你怀疑志勇打的小报告,于是故意把他摔倒,让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刘健说完专注地望着东军,看他脸上的表情有无变化。东军冷笑一下:“我早就猜到了,人们一定会这么议论的。” 他摆出不屑一顾的样子。

一时间桌上有点沉闷,各人想着自己的心事,东军彷佛是这小团体的灵魂,他不说话,马上就显得静悄悄的,只听见碗盏的声音。

瑞瑞觉出沉闷,便转移话题说:“ 二班长,你怎么把一只狼的照片带在身上,怪吓人的,怎么不弄一匹马,或者一条狗?” “你们汉人喜欢狗,但我们蒙古人崇拜狼。”

东军接着说:“马和狗呢,都仗义,也都是通人性的动物。但他们一定要听指挥的,它们不会独立地做出决定,只要主人在,永远听主人的,只有狼是自己的主人。”

“我明白了,你是狼,志勇是狗,这是你俩本质上的不同。”   刘健说完注意地望着东军,看他脸上的变化。 “别提他,爷和他尿不到一个壶里。” 说这话时,东军突然爆发的怒气和粗鲁把在座的两个女孩吓得心口乱跳。这家伙果然是酒一下肚就开始称“爷”了,想到这里,我“腾”一下站了起来,拉着瑞瑞说:“咱们回去吧!” 不知为什么,我特别不喜欢看见东军粗鲁的样子,他说粗话似乎在打碎我心里的美好憧憬,我也不想因为出来喝酒捅什么娄子。

东军说:“别着急,咱们一块走!” 他已调整好自己的失态,掏出一小袋黄羊肉干递给我,愚钝的我还以为是给自己的,心中暗喜正要客气推脱,却听东军说道:“帮我交给琼儿。” 显然,他已经意识到直接往琴盒里放东西风险太大,于是改变了战术。

“ 什么意思?你干嘛不自己给她?” “没什么意思,搞好团结而已。” 他随便说的一句话,却把我刺激了,那个瞬间,我突然意识到这才是今天喝酒的真正目的,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浇了下来,我不悦地说:“琼儿不吃羊肉,嫌羊肉有膻味,她说黄羊是绵羊的表亲,你这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说完,一股酸水从胃里涌上来,我第一次体会到了嫉妒,那滋味不好受。

东军傻了,他以为所有人都和自己一样,对羊肉怀着无比的渴望,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是好。刘健看出来,赶紧打圆场道:“走啦走啦!" 一行人出了餐馆!

路上,几个人一声不吭埋头走路,各自想着心事,我觉得自己十分好笑,刚才还因为俩人单独喝酒暗自欢喜,没想到却是个“鸿门宴”,原来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越想越觉得恼羞成怒,脸不由地气红了。

我的微妙变化被细心的刘健一一看在眼里,刘健想,看来军芳也喜欢东军啊,与自己相比,这个竞争对手确实更有杀伤力啊。

周五,轮到我和瑞瑞去炊事班帮厨,炊事班长安排我们揉馒头。

揉好馒头,我们三人打开炊事班仓库,用铁勺子从油缸里往油桶舀油,刚舀几下,就见油上漂着毛发,我用手指往出捏,可是毛发越来越多。

难道是有人故意捣乱吗?我们半信半疑地看着彼此。还是炊事班长有经验,他拿来大笊篱从缸里往上捞,结果捞上来只死猫,两眼瞪瞪,全身光秃秃,肚子胀得鼓鼓的,看得我们快呕了。

炊事班长说:“仓库耗子多,我和老乡借了只猫专门抓耗子,上个星期猫就不见了,我以为它跑回村里了,哪想到掉油缸里淹死了。“ 我问:“ 这缸油还能吃吗?“炊事班长灰头土脸地没吱声。

过了一个小时,炊事班长把我们叫到一边说:“这件事请你俩保密,不要说出去,咱们宣传队只有这缸油,这点家底不能扔,扔了我们就没吃的了,我们做高温消毒。”

第二天,烩菜里出现了炸土豆,伙食突然好了是咋回事,战士们不明就里,一个个吃得兴高采烈。我和瑞瑞一口不吃那炸土豆,现在回忆这事还犯呕。

生活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部队生活也离不开这些,但时代越前进,人们对吃什么越淡漠了,人们的追求已经上升为精神上的满足,生理上的需求也变得不重要了,这是我今天写这个连载意识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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