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淤泥点点坑—简评《海上牧云记》小说

九州是天空里落下的第一滴水，猴子（今何在）下了场叫做《海上牧云记》（以下简称海牧）的雨，雨打淤泥点点坑。

用坑来形容海牧或许不大准确，我们往往把高开低走虎头蛇尾有始无终的作品才叫做坑，比如上古坑神马丁老爷和他的《冰与火之歌》。说回九州，江南的《缥缈录》和猴子的《羽传说》，因为前作口碑不错但续作不填，所以也可堪称坑。相比之下，海牧虽然有着宏大的历史架构，九州各大种族也在其中纷纷粉墨登场好不热闹，但隐隐史诗级作品的错觉，却掩盖不了其不过是部大纲式的小品级作品的孱弱事实。小说连载时原名《美人如玉剑如虹》，改名海牧发行单行本后，俨然琼瑶阿姨秒变四月河的即视感。

海牧最大的问题，在于它幼稚到弱智的剧情设定和中二到弱智的角色塑造。

故事设定在端王朝，这是一个华族王朝，而它居然实行的是君权和军权分治。兄弟感情好可以穿同一条裤子，君臣感情再好也不能吃同一碗打卤面。这个看似浪漫的理想化社会与其说寄托了猴子的情怀，不如说是为了引发戏剧矛盾所做的拙劣设计。

接着说剧情，王座上的牧云氏族和掌握军权的穆如氏族，两家各自有位少年作为书中主视角人物出现。牧云氏六皇子牧云笙根据星命预言注定要坐上王位但注定也会给天下带来灾劫。这是个俄狄浦斯式的悲剧人物，同时又带有浓浓的九州特色。因为以《缥缈录》为典型，九州小说很喜欢用过去将来时，营造出历史轨迹不可阻挡的历史厚重感和人物宿命感。而穆如家三公子穆如寒江作为牧云笙的镜像对反出现，是个本应恪守家族对皇室的效忠却最终分裂王朝的人物，这同样是个俄狄浦斯杀父娶母式犯下忤逆罪行的少年。小说对希腊悲剧的戏仿本无可厚非，但猴子把角色塑造得过分中二了。牧云笙和穆如寒江，一个是皇帝命躲都躲不过却还死乞白赖躲着还要悲春伤秋一副看透世事无常的亚子，一个看似意气风发实则政治愚蠢不断挑战君权被发配边疆却还能单枪匹马杀回来。人物塑造过分理想化，缺乏可信度和代入感。

书中其他几个主要人物的塑造也充满了自相矛盾。比如苏语凝，一方面因为星命说自己是王后命而自得，一方面又自视清高不屑于参与宫中的勾心斗角，在朝中失势打回原籍后又能安贫乐道平凡度日。姬昀璁作为旧时晟国公主，背负着家族王朝被牧云所灭的国仇家恨，但抓到牧云笙后第一件事居然是让后者帮她画像，最终还随其私奔到了地上世界，只想做个小女孩而完全弃族人于不顾。苹烟是牧云笙民间微服时认识的农家童养媳，她家里人个个自私刻薄，唯独受尽折磨冷眼的她善良温婉任劳任怨，活脱脱落入狼窝的辛德瑞拉，然后还跟牧云笙反反复复来了几次跨越阶级的暧昧。风婷畅就更夸张了，作为鹤雪顶级杀手，刺杀目标就在眼前，居然恶意卖萌，真真大隐隐于市的故作姿态。唐泽是个夸父首领，就好比赵武灵王名叫阿卜杜勒买买提，是一只会哲学思考和胡服骑射的食人魔。相比之下硕风和叶的塑造简直太正常了，因为猴子压根儿没为他安排多少狗血剧情和笔墨。

这些角色也是个个天赋异禀。牧云笙小小年纪就精通书画，随随便便一张真迹就价值几百几千万，最终还用画笔修炼成了杀招大保险；穆如寒江只身从北陆杀回天启，打得诸侯军哭爹喊娘还差点直取蛮族中军帐；牧云寒霜巾帼不让须眉，死诸葛扮成活司马居然还能跟硕风和叶打得有来有回；路然轻cos诸葛亮三个锦囊的桥段就不说了，简直是对《三国演义》的赤裸戏仿；当然还有牧云珠里的海市蜃楼和盼兮，是不是有种风月宝鉴的感觉？猴子已经沉醉于抒发自己心中浪漫情怀不可自拔，而漫山遍野的禅思诗意背后读者看到的却是满满的两个字：胡扯。

小说遵循人物支线—大会战—尾声的结构，情节上大多是提纲挈领一笔带过，作为长篇来说过分简单和意象化了，更像是剧本大纲。最为要命的是情节逻辑漏洞百出。如果这是场家家酒，可以说情节在逻辑上是自洽的，但从成年人读物看来，设计并不让人信服和觉得精彩。比如说天启城里皇权更替频率之快根本停不下来，第一秒长子卒第二秒父皇薨第三秒次子遇害第四秒幺子傀儡上位拉群臣做游戏。比如穆如军被放逐北上修绝境长城，对标冰与火之歌守夜人的九州版，还最终赢得了夸父族大大的respect。比如最终战役乱哄哄的东北乱炖，诸侯藩王蛮族各方势力打了个循环赛，城头风向也是一天一个样天天都骑墙。少年们动不动就能一夫当关挥斥方遒，官场如儿戏，战场如游乐园。无敌是多么的寂寞，无怪乎金刚不坏的主角们个个哼着咏叹调就把这个世界搅得天翻地覆风生水起然后又退居江湖之远，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我能理解或许年轻人们会喜欢这个故事，或者说九州的这个调调。因为它毕竟承袭了中国武侠明净澹泊的理想和任侠情怀，又加上了年轻一代喜欢吊炸酷炫超级英雄的时代审美。但猴子把海牧讲得太像一个舞台剧了，一幕幕场景独立出现逼格十足，细品下硬伤无数槽点不断。角色们坐拥天下还要整天倒饬一些明媚的小忧伤，在读者看起来就有些矫情了。所以如果把武侠大师如古龙的文风比作写意画，那么猴子的文风更像是简笔画，空洞且言而无物。

通常来说我是一个原著党，不论小说动漫，总觉得影视化改编往往不得原作精髓。但海牧的烂尾电视剧如果可以给6/10星，原作小说我只能诚实地给1/10星，即便猴子再版时补完的3万字收尾理论上填上了这个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