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味道


父亲一直是我最重要的人。

尽管四岁以前的我不善言辞,一度被邻居开玩笑说我的母亲生了一个“哑巴”女儿。

这玩笑的背后,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我已经是父亲的第五个女儿了。他们也企图通过这样的方式打击性格刚烈而极聪明的父亲。虽然父亲没有盼到一个能健康成活下来的男婴。但是父亲极度聪明伶俐,除了我家地里的庄稼比别人家长得好,父亲编的箩头、篮子等生产工具到集市上总是被抢光外,80年代刚刚普及的无线电收音机,父亲总会自己捣鼓修理,他还自学会了拉三弦。

出生于40年代的人们,幼年时普遍的吃尽生活的苦,成年后吃遍养育孩子的苦。

60年代末,母亲生下第二个女儿没几天,父亲和母亲就被有着八个孩子的爷爷奶奶的大家庭给分出来了。

父亲的两个箩筐里坐着两个女儿,母亲带着分到的一个铝盆和钟表,开启了自己的生活。

一个孩子接着一个孩子的出生,一方面是因为根深蒂固的生儿子愿望,一方面是为了多分到土地。对于穷苦的农民家庭来说,多生育一个孩子虽然多一个人吃饭,但是多分到的一亩多土地却能在他们的辛苦劳作下产生更大的效益。毕竟,侍弄庄稼和土地是他们的拿手活儿。

一年到头,即便父亲带领全家把汗水都撒在土地上,仍有青黄不接的时候。看着一群嗷嗷待哺的孩子,父亲用尽办法填饱我们的肚皮。

春天刚到,各色野菜就早早进了我们的肚子。野菜的吃法各异,让我忘不掉的是父亲腌制的野菜。例如灰圪针,父亲在干农活的间隙,采摘顶部刚发出来最嫩的部分,回家后用水窖里刚打出来的水迅速清洗干净,在用力甩干水分,放置半个小时左右切成小段,再将食盐撒在上面,上手揉搓,准备吃之前加醋。一口下去,感觉把整个春天都吃进了自己的胃里。

秋天的老韭菜,豆角秧上残留的一两颗豆角,香椿树上即将变黄的叶子,地里挖出来的几颗残缺不全的红白萝卜,再搭上拔除的辣椒藤上的一堆辣椒,也能创造出美味来。父亲把这些材料全部洗净,放置两天后,把蔫了的一堆材料加入食盐,放在石粘上一遍一遍的撵,然后放在罐子里。这就是冬天的美食了。

夏天的餐桌是丰富的。

在父母的带领下,我们一群孩子普遍嗜辣。父亲留出一块3分大小的土地,专门用来种植辣椒。于是,每次吃饭时,在吃辣椒方面,我们就各显神通。有人把辣椒切碎腌制,有人把辣椒切断用蒜臼捣碎,用人用醋泡辣椒,有人把辣椒和蒜瓣炒了,每人端一小碗儿辣椒,就着母亲蒸的大馒头,呼哧呼哧吃着,末了,再喝一大碗绿豆粥解暑。

曾有邻居在我家房顶上看我们吃饭,问:“你家都吃啥好东西,一人一碗,吃老香啊。”

“都是辣椒,也没别的啥好吃的。”父亲回答。

“辣椒能有恁多吃法儿?你家孩子可真像你啊。”

父亲的个性之中有着与生俱来的不服输。在母亲面对旁人的欺负让我们选择忍让时,父亲总会悄悄鼓励我们:不要害怕任何人,不管他们家里有弟兄几个,只要敢欺负你们,回来告诉爸爸就好。这句话成了我们成长过程中最有力的支撑,也教会我们学会了大的保护小的,姐妹之间彼此爱护。

高二那年,是我生命中最大的一个难关。当时,初分文理科的第一次考试,提前得知物理成绩的我万念俱灰,曾有过自杀的念头。最终,我选择了另外一种方式。我知道父亲没有经历过那样的压力,但,当时的教育环境和教育方式和种种因素,迫使我几近崩溃。

再次见到我,曾经如山一样的父亲泪如泉涌。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夜,父亲说了一句话:“只有狠心的儿女,没有狠心的父母。无论你要走什么样的路,我们都不会再逼你,要好好活下去。”

在父亲的有生之年,那句话一直陪伴着我,成为我和父亲之间特殊的链接。在母亲因椎基底动脉供血不足躺在床上5年的时间里,在父亲罹患帕金森症、老年痴呆症的时间里,我曾无数次攥紧拳头,用他告诉我的话来安慰自己和鼓励他。

然而,父亲还是走了。

我彻底失去了与父亲的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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