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敬明的诡辩与哽咽

影视寒冬之下，越来越多的演员拖家带口地上综艺节目了。近年来，绝大多数综艺节目以演员旅游、游戏等日常生活的花絮为主，却忽视了“演技”这一演员安身立命之本。令人欣慰的是，这种乏味的情况有了改观——在《演员的诞生》之后，国内首档导演选角真人秀综艺节目《演员请就位》横空出世，以导演选角为切口，要求演员展现出现场话剧水平的表演，结合一镜到底的全影视化拍摄，观众可以跟随一流导演的第一视角，紧紧裹挟在片场拍摄的洪流中，看演员如何被一秒“点醒”。

说实话，这部综艺如果改名为《导演已就位》也毫无违和感。参加节目的演员水平参差不齐，始终处于参加考试、被“选角”的状态，坐镇的四位重磅导演才是重中之重。看着导演们举重若轻地调教不同戏龄的演员、遇到分歧时还“互怼”以示敬意，不仅有趣还透露着满满的信息量。陈凯歌、李少红、赵薇、郭敬明都有各自颇具影响力的知名代表作，有口碑、有人气、有流量，当然，也少不了争议。

而“80后话题性导演”郭敬明一直身处争议的风暴中心。他早年在新概念作文大赛中获奖后，以玄幻小说《幻城》开启了青春疼痛文学的时代，风头无两。后来又登上“中国作家富豪榜”榜首，据说“每天只睡5个小时”就是日常，精力异常充沛，开工作室招兵买马，做出品人、董事长、导演，多栖发展带来的商业价值，也让他的人生变得更加多面化。

正如《小时代》《爵迹》等代表作的口碑两极分化，郭敬明在《演员请就位》中排练出的片段作品也收到了褒贬不一的评价，但是他在点评时没有露出丝毫怯懦的感觉。“话剧式的表演”“克服表演的虚荣心”“抉择之前的戏剧点”等专业术语信手拈来，被网友戏称为疯狂“掉书袋”式点评，郭敬明每每开口都让普通观众“不明觉厉”，却依然时常遭遇尴尬窘境——话音刚落，其他导演就接上一句“我的观点完全相反”。

郭敬明一路走来，遭受的质疑确实不少。他的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悲伤逆流成河》的片段表演结束后，台下的助演嘉宾、老戏骨李诚儒耿直吐槽“如坐针毡、如芒刺背”。“难道年轻人现在就是在看这种高中生谈恋爱？”“这就是畅销书是吧？”“这样下去这一辈人受到什么教育了？”连环质疑、批评毫不留情，现场气氛尴尬降至冰点。

此时，郭敬明迅速以该作品是“国内第一个认真讨论校园霸凌的作品”为由反驳，一时间看似政治正确，其实也有诡辩之嫌。一部电影是否能触动人心，并非由作品的题材决定。如果表演空洞无力，无论是多么宏大的主题，都无法抵达人心的深处。诚然，李诚儒质疑的口气可能过重，也未能全面表达自己对“廉价笔触”的反感，只能在后续的幕后采访中轻点一句“无法引发广泛的共鸣”。

此外，谈及李诚儒对校园青春类电影的不理解情绪，陈凯歌导演倒是给出了另一种解释：“因为他（李诚儒）在成长期的时候没（遇到过）这事儿，所以可能比较排斥。”一语惊醒梦中人，不同年龄段的人年少时的时代背景、接触到的文化氛围有显著差异，比如一代人看着《闪闪的红星》长大，另一代人看着《小时代》长大，社会环境不同，审美情趣不同，真的能互相理解吗？

当然，这并不能直接由此认定，喜欢某一类作品的年轻读者就更加高端或者浅薄。在物质生活得到极大满足的今天，年轻人的青春期也会经历需要寻找精神寄托的时刻。青春期时读过的书、听过的音乐、看过的电影，陪伴着少年的成长，会在生命中留下深刻的烙印。但是，徒有华丽词藻“一半明媚一半忧伤”，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总会过去的。我们希望真正符合现代年轻人审美和需求的作品，也是能够承担一定社会责任感、经得住漫长时间考验的好作品。当曾经的少年们长大后，回头看看自己当年喜欢过的作品，并不感慨当时无知可笑，而是欣慰在其中有所得有所获，想要推荐给自己的下一代，那就是值得的。

我也算是曾经跟着郭敬明长大的一代，喜欢过，然后又不那么喜欢了。我能理解大多数人对他的喜欢——努力、坚韧、有才华，也能明白大多数人对他的质疑——水平不足、宣扬拜金主义、过度商业化。《演员请就位》第二期中，郭敬明组的表演片段《亲爱的》受到了陈凯歌导演的认可，他激动得哽咽落泪，说：“我是一个不太能受到表扬的人。”这一瞬间的感性与自卑让人倍感心疼，想起他多年以来走过的路，一直勇敢地直面着各种争议：“你可以永远不喜欢你不喜欢的东西，但请允许它存在；你可以继续讨厌你讨厌的东西，但请允许别人对它的喜欢。”

然而，一直用坚硬的盔甲包裹着自己敏感的内心，也许会错过一些让自己更加强大的时机。对他来说，千锤百炼之下早就习以为常，总有人喜欢，也总有人不喜欢。但问题在于，是否可以低下身来认真了解一下，为什么有人不喜欢？批评和建议有没有价值？真的没有改进的余地吗？

诡辩之外，忠言逆耳。当年的读者已经成熟长大，而郭敬明却一直强撑着自己的盔甲，停留在原来的年华里，受众也依然还是那个年龄段的孩子们。不管是作为导演、作家还是其他身份，希望他能记得多年前许下的愿望——“让名字留在人们心里，影响一批人甚至一代人。”这样的影响，到底应该是怎样的呢？

（首发于《法治周末》2019年10月24日11版，刊发时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