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娘天生是个哑巴,如果与人交流非要说话时,只能从嗓门里发出“咕咕咕”好似母鸡叫的声音。
娘虽然不会说话,但头脑灵活,尤其是长得好看,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
爹是个朝三暮四的男人,俊朗挺拔,风流成性,村民称他为“花心大萝卜”,也有人叫他“釆花大盗”。
爹先后结了两次婚,也离了两次婚,到奔四的年龄了,却落得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独杆光棍。
据村里的长辈说,风流倜傥的爹年龄大了,实在娶不到媳妇,加之好色的爹看上了娘的美貌才娶了哑巴娘为妻。
据娘讲,爹和娘刚结婚时,爹对娘很好,虽然娘是个哑巴,但爹没有嫌弃,爹给娘暖暖的爱和真诚的关心,那时候的娘脸庞上始终挂着一丝甜蜜的微笑。
爹和娘结婚不久,娘就怀孕了,这可把爹乐坏了,整天对娘嘘寒问暖,好吃好喝,还不让娘下地干活,担心动了胎气。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在阳光明媚阳春,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声,我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娘不顾产后身体虚弱,将我紧紧抱在怀里,脸上的笑容胜过三月桃花,嗓门里“咕咕咕”叫个不停,别提有多高兴了。
爹笑呵呵地呲着嘴,揭开被子瞅了我一眼,顿时拉长了脸,厉声怒吼:“你个哑巴婆娘,怎么给老子生了个丫头片子?”
爹的这一句话,注定了我后来的悲惨命运,也决定了娘在家中的地位,娘只能将苦水往肚子里咽。
从此,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整天阴沉着脸,从来不给娘好脸色,动辄对娘呵斥责骂,甚至拳脚相加。
娘坐完月子后,爹一气之下离开了家,在镇上开了个摩托车修理部,长期住在镇上不回来,也不给我和娘生活费。
2
一位不会说话的哑巴娘带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开始艰苦辛酸的生活。
白天,娘要下地干活,我实在太小了,娘不能带我到田间地头。
在临出门前,娘用母乳将我喂了又喂,直喂到我打饱嗝,然后用一根布条,一头绑在我的小腿上,一头拴在炕根处。
娘瞅瞅咿咿呀呀的我,伤心的泪水盈满眼眶,然后泪一擦心一狠,扛上农具头也不回出门了,随即传来我撕心裂肺的哇哇哭声。
娘在田地里不知疲倦地劳作,不敢停歇,不敢怠慢,抢时间赶进度加紧干活,因为娘知道我在炕上哇哇啼哭,也知道她的孩子在家里望眼欲穿等妈妈。
好不容易熬到太阳落山,娘几乎是一路小跑赶回家,进门后立即抱起屎尿满身、鼻涕泪水满脸的我,娘的眼泪又不自觉就下来了。
还没到我断奶的时候,由于营养跟不上,加之农活非常辛苦,娘的奶水一天比一天少,饿得我哇哇直哭,看着我一天天变得消瘦,娘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娘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一只洁白的奶羊,奶羊的两个奶子像装满稀饭的塑料袋,来来回回摇晃,这只奶羊就是我的奶妈。
从此,我能吃饱了,每天吃得打饱嗝,不再哇哇啼哭了。吃上羊奶后,我的脸色变得红润起来,浑身变得胖乎起来,似又白又胖的洋娃娃。
时间如山涧流水默默流淌,转眼我咿咿呀呀学说话了,摇摇晃晃走路了。娘肩上的背娄里背着我,手里牵着洁白的奶羊,整天行走在山间小路上。
在田间地头,我睡在背娄里咿咿呀呀自言自语,奶羊在田埂上啃食青草,娘在田地里忙乎着农活,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不管生活多么艰难,时间还是无声无息过去。我三岁时还不开口说话,娘担心我和她一样不会说话,是个哑巴。
娘抱着我去医院做了检查,医生说我没啥问题,因为娘是个哑巴,我长期听不到大人说话,还没有学会说话。
从医院回来后,只要一有闲功夫,娘就抱着我到邻居家,双手不停地比划演示,大娘大婶们马上明白:娘是在求她们教我说话。
不久,我还真开口说话了,吐字清晰,发音也标准,娘听着我叽叽喳喳的说话声,高兴得眼眶里装满了泪水。
在风清气爽的秋日,我背着娘缝的花书包高高兴兴跨进了学校的大门。
3
一天傍晚,家里来了一位男人和一位女人,那位女人浑身喷香,穿衣很时尚,化着浓妆,还染着新潮时髦的红发,两人看似很亲密,走路时挽着胳膊有说有笑。
这位红发女人在家里俨然一副高高在上的女主人的姿态,盛气凌人,可以看出男人很怕女人,男人对女人百依百顺点头哈腰。
由于在我的记忆中,从来没有爹的印象,不知道这一男一女究竟是谁,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在我家里来。
“娘,这两个人是谁?为什么住在我们家?他们怎么那么凶?”我好奇地问娘。
娘指了一下那个男人,指了一下我,做了个爱的动作,又指了一下那个男人和那个红发女人,伸出两个大拇指,做了个很亲密的动作,嘴里“咕咕咕”地叫。
听习惯哑语的我立刻明白娘“说”的话,原来那个男人是我爹,那个女人是爹的相好,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小三,他们是回自己的家。
爹带来了许多好吃的和好穿的,摆了一桌子,炕上也摆了许多。我好奇地凑近观看,爹抓了一把糖和一些好吃的,说:“给你,拿上吃去吧。”
我走上前怯生生地接过,那个红发女人盯着我,脸上显得凶巴巴的,像老母鸡要啄人似的,吓得我赶快退了出来。
晚上,我起来上厕所,听见爹和红发女人的房里传来女人的叫声,不喑世事的我,以为有坏人欺侮红发女人,就壮大胆量推门冲了进去。我看见爹一丝不挂,重重压在红发女人身上。
我的突然出现,显然惊到了爹和红发女人,爹厉声呵斥:“兔崽子,给老子滚出去。”吓得我转身就跑。
我冒然闯进爹和红发女人的屋里,这下可闯了大祸,红发女人不依不饶,唆使爹将我和哑巴娘赶出了家门。
我和娘无处栖身,就在村旁一个废弃多年的土窑里安了家。
不久,爹查出是胃癌晚期,那个红发女人一听是不治之症,将家里值钱的东西全部变卖,拿上爹的存款,跑得无影无踪了。
爹有气无力躺在土炕上,瘦得三根骨头连着一根筋,无人问津,没吃没喝,非常可怜,曾经风流成性的“采花大盗”如今落到这个地步了。
娘在我面前比比划划咯咯咕咕了大半天,我终于听懂了娘的“话”:你爹身患重病无人照顾,我俩去照顾他吧!
“娘,那么恶毒的男人,从来没抚养过我,从来没给过我父爱,他那样对待咱娘俩,凭啥要我们去侍候他呢?我没有这样的爹,我不去!”我坚定地说。
娘急得眼泪快掉出来,又比划了半天,意思是说:那个男人再恶毒,也是你的生父,是他给了你生命,生养之恩高于天啊!
在我和娘的悉心照顾下,爹似一盏耗尽油的煤油灯,在那个阴雨连绵的秋日里撒手人寰。弥留之际,爹一手拉着娘的手,一手拉着我的手,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滚。
“媳妇,我是个混蛋,我不配做你的丈夫;玲儿,我是畜牲,我不配做你的父亲,待来生再报答媳妇的恩情,再好好疼我的女儿。”说罢,就断气了。
4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读初中的我一边念书一边干农活,每天下午放学后,麻利地收拾好学习用具,一路小跑从学校赶回来,连口水顾不上喝就下地帮娘干活了。
夜幕渐渐降临了,娘拖着疲惫的身子,和我一前一后回家了,虽然累得骨头快要散架了,但还要里里外外忙乎一阵,待吃完晚饭时已夜深人静了。
在昏暗的灯光下,娘一针一线缝补衣衫,我认真专心做作业,土屋里静静悄悄,浓浓的母女深情伴随着昏黄的灯光,弥漫在破烂的土房内。
我将苦难中激发出来的动力用在学习上,在班里我虽然寡言少语衣着破旧,但在学习上认真刻苦努力攻读,每次考试都没下全班前五名。
那年夏天,我以优异成绩被南方一所重点大学录取。
我兴冲冲进门来,掏出沉甸甸的录取通知书,正在屋里做饭的娘飞快跑出来,抢过录取通知书看了又看,激动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然而,当我和娘盘算上大学的费用时,我们娘俩陷入了悲观失望中,没想到上大学的学费那么贵。
为了挣取上大学的费用,娘去工地搬砖了,我上山挖药材了。
离开学仅剩不多几天了,但我上学的学费还差一大半呢。
村主任刘大伯听说我的事后,在高兴之余心情显得非常沉重,可怜的孩子虽然很争气,考上了大学,但上学的学费哪里来啊!
刘大伯咨询了上学贷款有关政策,带我帮助办理了助学贷款,又发动村民为我捐款,总算凑够了开学的费用。
去大学报到的那天清晨,朝霞洒遍山川大地,庄稼也变得青葱翠绿了。
乡亲们都来村口送别,刘主任乐哈哈地掏出一沓钱,说:“玲儿,这是乡亲们的一点心意。”
接过倾注着乡亲们爱心的善款,我感动得眼泪流了下来,娘拉起我的手“扑通”一下跪在乡亲们面前。
“谢谢乡亲们,你们的大恩大德玲儿永远牢记在心。”我一边擦眼泪一边说,娘也是泪流满面,嘴里叽叽咕咕“说”不停。
上大学后,大部分学生放松了学习,但我还是一如继往用功努力,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每年能拿到很高的奖学金。
双休日和节假日,我在校外做起兼职工作,给初中和高中的学生做家教,在酒店端盘子拖地板,顶风冒雨在大街上发传单,通过辛勤努力,我上大学的费用基本上能够自理。
5
大学毕业后,我打消了在南方发展的念头,放弃了优厚的工资待遇和优越的工作条件,决心为家乡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于是我回乡当了一名普通的人民教师。
自从我回乡任教后,娘显得年轻多了,久违的笑容又出现在她布满皱纹的脸庞上,逢人便比比划划咯咯咕咕,意思是说:我的玲儿回来了,在咱村小学当老师呢。
每天放学之后,我批改完作业回到家,娘已将饭菜做好,笑盈盈地等待我回来吃饭,这个曾经冷漠多年的家充满了浓浓的亲情,处处散发着母亲的味道。
虽然娘四十多岁的人了,但她那漂亮的鸭蛋脸、端庄的身材变化不是太大,美人胚子的风韵犹在。
娘的一生太可怜、太艰辛了,风流成性的爹从来没有把娘当妻子看待,爹去世后,娘为了拉扯我一直未嫁,没过上一天好日子。
村西头的老刘叔,因家庭困难,一直未成家,老刘叔一直喜欢娘,对娘有那个意思,但在偏僻落后、封建思想浓厚的山沟里,老刘叔没有勇气追求娘。
我托人有意将老刘叔和娘撮合,这事进展得非常顺利,几个月后老刘叔就和娘住在一起了,两位老人比年轻人还要恩爱。
老刘叔一辈子无儿无女,我从未感受过父爱,老刘叔把我当作亲闺女来疼,我将老刘叔当作亲爹对待,我一口一个爸地叫,叫得老刘叔心里似吃了蜜一样甜。
我充分感受到有父亲和母亲的满足,有父爱和母爱的幸福,我感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