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夜探苏格垫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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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正以无边的黑暗在天地间充斥着,到处黑漆漆一片。月亮隐了,隐在乌云里,一颗星都没有。虽是暑天,但凉风阵阵,亦有越来越大的迹象。有闪电在天边滚动,还未听到雷声,但山雨欲来应该是无疑的了。

我呆在自己的房间里,躺着看电纸书,电纸书里是陈鼓应的《庄子今注今译》。灯被我关了,只有电子屏幕和空调灯发出莹莹的光。闪电突然明亮了一下,但依然没有雷声。只是在闪现的那一刹那,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房间里。

“天啊!”我心里一惊,若非我对他到来的方式司空见惯,一定会被吓个半死。看他的装扮与身形,他必是我的老朋友庄子无疑了。说他是我的朋友,有点往脸上贴金的嫌疑,毕竟他老人家是巨哲大贤,我一介草莽,怎高攀得起?只不过他老人家是达观之人,懂得齐物的道理,不以我为累,倒是愿意跟我聊聊。只是这出场的方式太过鬼魅,每每吓人不轻,这个确实有点过分,不过,考虑到他是一个鬼,我也就能原谅他了。这令我想起了他的一篇叫《徐无鬼》的文章,嘻嘻,徐无鬼是什么鬼?

“你在哪瞎想啥呢?”他说了一句,拉了书桌前的凳子坐下了。坐下的瞬间,他的手往台灯上轻轻一抚,灯亮了。

“咦,真是神了,”我惊道,“多日不见,你长本事了。”

“什么本事?”

我用手指了指台灯道:“这个啊,手一抚,台灯就开了。”

他看了看台灯,又看了看我,满脸狐疑道:“你这台灯不是触控的吗?”

妈啊!我能说看书把我看晕了吗,竟然忘记了这茬儿。

“甭在哪里凡尔赛了,”他说道,“你是想说你看过很多书吗?”

他经常这样怼我,我也习惯了。

“看的书多就一定好吗?看的书少就一定差吗?天看过什么书,四时运行周转不迨,地看过什么书,载负万物生生不息。人生是一本大书,不见得谁都能参透,参透又如何?不参透又如何?是非是不定的,你是就是我非,我是就你非,是非真有定论吗?真无定论吗?是是非非,谁又……”

他又开启了他的絮叨模式,这真让我有点吃不消,“你等等,”我说,“您不要讲这些了,您一讲这些我脑仁就疼。”

他没有理我,而是随意翻了一下书桌上的书——秦晖的《传统十论》。看他打开的位置,他看到应该是第三论。他看了一会儿,脸色一会黑一会儿白,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变幻莫测。我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莫名地有些心虚。这时外面闪电渐息,看来是不下雨了。

他放下书,一本正经地对我说:“行了,不说这个了,谈谈你吧。”

“谈我?”

“对,谈你,你改名字了?”

“是的,我现在叫苏格垫底。”

他捋了一下胡髯问道:“为什么要取这个中不中西不西的名字?”

“我也没想过,瞎想的。”

“你是真的想让自己垫底呢?还是故作谦虚?”

“我怎么可能想让自己垫底呢?”

“那你就是故作谦虚!”

他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用的是我很讨厌的宣判式的语调,这让我感觉像是赤身裸体立于大庭广众之下。“世界是非黑即白的吗?”我语调上也不甘示弱,我知道我在维护我那可怜的自尊。

他嘿嘿一笑,像个淘气的孩子般笑了,“开个玩笑嘛,何必当真,你啊,就是太无趣,腐朽得很。”

“那是,我哪有您老人家那样达观,话又说回来了,”我赌气地问,“您老人家真有那么达观吗?”

“达不达观有能怎样?”他反问了一句。

我指了指那本《传统十论》说:“夫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称呼他,其实我想说的是老匹夫),有人这样说你,说你是‘高尚的无耻’,你怎么看?”

他没说什么,也随着我又看了看那本书,“你觉得我会怎么看吗?我会在意吗?”他又反问了一句,像是故意在戗我。同时脸上的表情晦涩不明,但绝非安然自得,而是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这让我很不爽。

“您老人家(我还在假装客气)还真是高尚的无耻!”

“各说各话吧。嘴在别人身上,谁能管得了他怎么说,但也不是不能管,君不见道路以目吗?所谓士啊,都是一些想当然的家伙,什么帝师,什么道统,不过都是一些自欺欺人的鬼话,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还是乖乖听话地好。你看你们那个子思,说什么在道德上他为尊的狠话,还有你们那个孟子,说什么天爵人爵的狂论,就不怕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若干年后,出了个董仲舒,讲出个‘君权神授’的道理,把皇帝给服伺好了,自己也得了益处。好端端地,他又弄出个‘天人感应’来,灾害发生时,他跑去和皇帝叼叼仁政啊罪己啊什么的,差点惹得皇帝砍了他的头。这不,晚年的他不是乖乖地回家修书去了,再不敢拿出他的那一套狂悖之论了,哈哈,”他突然调动了一脸的肌肉很夸张地笑了起来。这时,不知为何,熄灭已久的闪电却猛然亮了一下,打在他的脸上,我看到他脸色煞白,犹如打了十层白粉在脸上。笑毕,他又补了一句:“你们经常说士可杀不可辱,可历史一再证明,士不但可以杀还可以辱,既如是,又何必自取其辱呢?”

他说了这么一大通,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说的对不对,我多少有点信他,就像我在读他的书时,也会觉得很有意思一样,但在这意思之外,我又觉得欠了点意思。

“你到底啥意思?”他问我。

“我也不知道啥意思,我只是觉得您老人家看上去很达观,但又感觉有些冷漠。”

“我能说你境界未到吗?”他突然满脸笑意地看着我,这让我感觉脊背发凉,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冷意。

“真的,”我说,“您太忘情了。”

“你是想说我无情吧?”他总是喜欢这样自我嘲讽,同时又如针刺般直接穿透我的话术,老让我接不上话来。还能说什么,我只有点了点头。

但关于无情,他并没有做过多的解释。他就坐在书桌前,表情有些落寞,灯光打在他的脸上,昏黄的仿若夕阳余晖,这让他显出一副难有的暖色。他的脸亦不像之前那样冷铁一块,而是如木雕一样有了深度与光泽。他不说什么,仿佛陷入了沉思,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从他稍微颤抖的胡髭中猜测他内心的情绪,他也许是在想他的妻子了,因为曾经有一瞬我看到他扫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我与我夫人的结婚照,不过从那匆匆的一瞥中,我并未察觉出什么,我只是觉得,此时此刻,除了那个死去后他在旁边鼓盆而歌的妻子外,还有谁能在他的心上激起那么一点点的波澜。

“你不要学我”,他突然很凄然地说,“我不喜欢冯梦龙,他好像在夸我,但把我写得更不堪了。”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他在说冯梦龙写的那篇《庄子休鼓盆成大道》的文章。他又看了看他放在书桌上的那本秦晖的书接着说,“也许他说得对,我就是‘高尚的无耻’,哈哈,”他复大笑道,“骂得好,骂得畅快,与冯氏相比,知我者,秦氏也。”

闪电这时来得更猛烈了,同时又伴着隆隆的雷声,这预示着大雨即将来临。

“太上无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是吾辈。”他突然站了起来,念了这么一句,接着说道,“我汲汲以求的乃是大道,可如果大道让我们无情无性,道又拿来干什么?我又要成什么大道?我不怨秦氏,身后事自让别人去说,我只是没有办法,我所想呈现的,与我真实所感总有很大的差距,身逢乱世,总要有一些自己说服自己的说法,不然呢?董仲舒不也闭嘴了吗?孔子不也想无言了吗?不说了,不说了,”他挥了挥他的衣䄂,看了看我说,“看你的样子,你想睡觉了。”

他说的没错,我确实困了,他那唠唠叨叨的话语就像政治老师的课堂一样无聊,我一听就想睡。他说话的间隙,我都栽了几次嘴了,以致于都没听到后面他说了什么。

他扒开窗户,一阵山风突然从外鱼贯而入,撩起了他那宽大的衣袖,飘飘然颇有些洒逸之态。他扭头对我说了一句打拢了,便踩上窗户,跳了下去。

一时间我没有反应过来,忙不迭地从床上滚下,伸手去拉他,但没拉住,要知道我家可是七楼,我心想这下他可摔惨了。后来我才猛然醒悟,他是一只鬼,他这是在耍我啊。

“哈哈哈”,黑暗中的那只鬼大笑了起来,他悬于空中,如履平地,“算你小子还有点乡谊之情。”他背对着我,说了这么一句后飘然而去。

闪电猛地闪灭了一下,我看到他如一坨土灰小丘一样消失在茫茫黑夜里。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大话西游》中的一句台词:他好像一只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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