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梦迷途 (49)饕餮

    蝶燕猎手变猎物,饕餮斗龙吞北斗

    颜朝冰,低调神秘的魔都公安局局长,盯着证物袋里的一小截烟头,若有所思。他转身打开身边一个微型保险柜,从里面掏出一只带滴管的棕褐色玻璃小瓶,扯开证物袋,滴了一滴无色的药液在烟头上。霎时,焦残的纸卷上浮现出一只拓形饕餮兽面,他的眉头顿时蹙紧。

    “你终于要动手了吗?”望着渐渐隐去的图案,他喃喃自问。随即,他将药水锁入保险柜,重新封好证物袋,放入自己上衣内袋,抬手点开戒指上的联络器,通知沈度直接到顶楼的一间办公室。

    “这件事你别管了,我直接负责。”见到沈度,颜朝冰开口便道。

    “什么?我别管?这咋成?!他们两可是我朋友!就这么突然莫名其妙失踪,太可疑啦!而且,他们两个和小秋都不抽烟,这两天我又没去过,那现场的烟蒂……”沈度不死心,继续解释。

    “那个证物我销毁了。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不可外泄。”颜朝冰轻描淡写道。

    “什么?!你——”沈度气得瞪大双眼,握着手仗狠狠敲了办公桌脚一下,若是其他人,他肯定直接挥拳上去了。

    颜朝冰不说话,他的眼神坚定、冷漠,平静地注视着暴怒的沈度。

    沈度冷静下来,压低声音道:“你这可是越界了!知法犯法——”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有些事情,不能按正常程序办。你放心,既然我说接手,就一定能把他们平安带回来。”他的语气稍稍缓和。

    “你真有把握?不需要跟我解释一下吗?”他还不甘心。

    “我马上动身。”颜朝冰起身欲离开,被沈度拦住,“我跟你一块儿去吧?看样子,对方不好对付,你个文弱书生……”

    “不用!”颜朝冰严厉地瞪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不要插手这件事,回去替我盯着小秋一点,就说他们被有钱客户秘密接走执行殓梦任务了。”他又放缓口气,说完便立即转身走进电梯,直奔楼顶的远程飞行器。

    “还想保密!对我保密!”沈度吼道,他也立即回到办公室,调取案发这几天庄知蝶公寓和知梦堂附近的网络监控记录,可惜,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只有前天傍晚时一段约半小时长的记录,似乎有被篡改的痕迹,但技术科用尽办法尝试恢复数据,还是没辙。再想调查知梦堂网站里的秘密后门和邮箱,无奈竟然无法突破“鹦鹉螺”防火墙,除非得到颜局的授权,否则他也没法命令“Loop”系统介入,为了避免陈半秋担忧,眼下也暂时不能找她帮忙……沈度一下子觉得很头痛。

    “既然能做到这个地步,为何会粗心大意留下个烟头在现场?而且,庄知蝶向来反感别人当着他面抽烟,就连我,到他那儿,瘾头上来时也只能溜出去偷偷过几口,”沈度皱着眉,深吸了一口烟,自语道,“难道,是对方故意留下的?为了传递某种信息给特定的人?”联想到颜局反常的言行,他猛地掐灭了烟头。想到刚才见颜朝冰欲往顶楼去,沈度立即进入内部网络查询飞行器“空中飞梭”起飞时间和路线,不料却一无所获,刚想是否请技术科介入,念及会惊动他人,恐怕对颜朝冰和失踪之人不利,决定暂时不采取行动,静观其变。

    “什么?你叫我们现在就再次进入他的梦境?你不是开玩笑吧!”庄知蝶皱眉道,虽然料定对方地位很高,颇为难缠,但他也事先说明了施行梦术的条件和限制,却未料对方竟完全无视。

    面前的中年男子方面阔耳,个头中等偏胖,敞开着藏青色夹克衫,丝毫不想掩饰隆起的啤酒肚;像所有看上去和善福气的胖子一样,他的脸上总是挂着善意的笑容,别人说话时,他从来不主动打断,而是略微迷起双眼,似笑非笑地盯着发言者;无论对方说什么,他的笑容绝不会断开,看似十分真诚。直到那人说完了,他似乎也没有立刻要做出回应的样子,而是等待对方先做评论或结论,他再频频点头、打打哈哈。这时,不熟悉他的人便会以为此人很老实、好说话,甚至有些憨愚。但俗话说:“人不可貌相”,他能爬到现在的位置,当然不可能真的“老实”。他的声音绝对和他“迟钝”的外貌不相符合,十分有磁性,当他认真开口时,那口才可不一般,很有说服力,这时的他,竟显露出非凡的魅力,敦实的身材样貌也变得气宇轩昂。虽然庄知蝶和秦归日被从知梦堂直接“请”到这里来后,只跟这个被下属尊称为“邱总”的人有过短暂的交流,但对于识人无数的两人来说,此人不简单。

    庄知蝶首先表达了不满,谁被一封“A级”秘密邮件诱骗出去,结果硬被“邀请”、实则直接“绑架”到了不知名城市,都会非常愤怒。而且,他和秦归日被分别引导,为不同的两个人同时施术,到现在他都没能见到她,不知道她的情况如何。虽说他可以尝试进入梦境与她联系,但一则此地陌生,他无法获知她的具体方位,便很难精确定位;二则,他刚刚施术时,竟碰上十分棘手的状况,使他无暇他顾。幸亏只是初步探查,否则他一人恐怕很难全身而退,但他的元灵损耗已然不小,若马上再施术,后果难料。这也是他听闻“邱总”要求他立即再施术时反应很大的原因。

    “庄先生稍安勿躁。我说了,刚才那次只是试探,目的是找出真正的‘密钥’所在。既然已经明确,为防生变,只能烦请庄先生和秦小姐再施妙手啦!”邱总依然不疾不徐、满面笑容地说,简直是笑容可鞠。

    “既然如此,为何不让我跟小秦一起施术?这样效率岂非更高?”

    “虽然我也喜欢干脆地下赌注,”邱总将一只手中的一枚硬币轻轻抛起,落下时,另一只手覆于其上,“我只在赢面最大时下全注。就像我肯定现在是‘牡丹’朝上一样,”他笑眯眯地摊开手,展示给庄知蝶看,的确是朵盛放的牡丹花,“其实我在抛的同时,视线就一直没离开过她,当然,每个面在手心的感觉也是不一样的。”他得意洋洋,好像一个真正的魔术师,侃侃而谈。

    “我必须确认她的安全。刚才那人的梦境十分凶险——”他望了望刚出来的那间屋子,此时,房门紧闭。他一进来就悄悄观察过,这里所有的房间外观都一样。“如果她施术时碰到比我更麻烦的情况……”

    “这个你不必担心,她很好,甚至,她比你更快结束。现在,她正在休息。我马上安排你们见面。所以,这才是最有效率的下注方式——”他呷了一口茶,“这比让你们两个盲目试探两次更省时省力,你们也可以讨论一下接下来的行动。不过,时间不多,只有十分钟。”

    邱总伸了个懒腰,便吩咐下属带庄知蝶去和秦归日会面,庄知蝶经过他身边时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个人,究竟是谁?”

    邱总脸上的笑容霎时几近消失,但旋即又堆满,他拍拍庄知蝶的肩背,用耳语似的声音道:“年轻人,不该问的就不要问。”

    庄知蝶望着布有圆形孔洞透明玻璃对面的秦归日,顿时又恼又喜。恼的是:他们被如此“安排”,无异于囚犯,在如今这个昌明盛世,太难以置信;喜的是:她看起来还不错,应该没怎么受创。

    “知蝶,你怎么样?你看上去气色不大好啊!他们为难你了吗?你施术的对象是不是状况不大好?”秦归日一见到他,立即趋身上前问道。

    庄知蝶笑了,“别急!我没事。倒是你,没碰到难缠的情形吧?”

    秦归日摇摇头,“我那边的梦境里只有零星普通的梦魇兽,我们还是抓紧时间交换一下信息吧……”

    两人简要地将各自入梦之人的梦境情况述说一番,秦归日颇为吃惊,她压低声音道:“照此看来,这两个梦主是否都和‘梦幻天堂’有关?而且,你那边的情况还更复杂险恶……”

    “不光是‘梦魇兽’……一言难尽,最奇怪的是:那些‘梦魇兽’似乎不仅仅只是为了破坏梦主的元灵,还在保护着什么。还有,”他有些迟疑,但仍然继续说,“我觉得它们似乎在窥伺我……我化了蝶身试图深入探查,都被那些家伙察觉了,为了不打草惊蛇,我没敢继续。但我隐约看到梦域深处好像有座巍峨的城池,应该是特殊的防御术所化。总之,我们得非常小心。”

    “难道也是导师以前所设?”秦归日暗指之前苏鹤梦境里的“迷宫”残迹。

    “‘迷宫’的确是父亲的独门秘术。他就爱玩这一套。连那个钦点继承人的游戏——”他突然收住话头,觉得不宜在秦归日面前提到十年前的旧事,便话锋一转道:“如果真是这样,父亲以前究竟瞒着我们接受过多少秘密委托啊!如今却要我们这些一无所知的后辈来收拾烂摊子。”庄知蝶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秦归日抿嘴一笑:“或许,是导师有意引导我们呢?”

    “不会吧!他又不是神仙,能预知我们的行动。再说,他想将我们引往何处?”

    “你觉得,”秦归日不安地四处观望,迟疑道,“究竟是什么人迫使我们施术?梦主又是谁?”

    “抱歉,时间到了!请两位各自准备吧!”扬声器里突然传出邱总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什么意思?你还要我们分别施术?这回赢面够大,不是该下全注吗?”庄知蝶朗声问道。

    秦归日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们指什么,只得保持沉默。没想到那个神秘的邱总也没作声。正在此时,秦归日忽觉眼前一黑,房间暗了下来。一个空灵飘逸的女高音忽高忽低,仿佛高山流云、深谷幽溪一般;同时,周围的光线也随之微妙变幻,引领着听者转入柳暗花明。她不禁想起知梦堂“镜屋”里那套“梦游者”装置,顿起疑窦。她环顾四周,却未见异常。她暗自嘲笑自己的多疑,闭上眼睛试图放松,不料却见满目扭曲的钟面,上面的指针在疯狂旋转!一只凤尾蝶身影在前方若隐若现,她大吃一惊,立刻睁开双眼,眼前的景致却与先前大相径庭!

    秦归日毕竟是个资深的梦术师,立刻意识到自己己然“被”进入一个陌生人的梦境,她甚至都没见过此人的真面目。只有一个可能,便是由于庄知蝶先前进入过,此次便由他引着她才会准确到达。

    庄知蝶说的没错,此地的确十分怪异——怪异得不像是梦境。乍一看,这里像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圆形宴会厅,除了朱墙金柱,装饰奢华外,里面的每一件物什都与现实无异:中央有一座小型喷泉“酒池”,下方一个圆形大理石深底盆,正中站立着一尊大理石古希腊酒神狄昂尼索斯之像,他神色略欣快陶醉,腰间挂着一串葡萄,头上装饰着葡萄藤叶,一只手握着节杖,另一只手扛着一只细颈鼓腹的大罐子,里面不断流泻下殷红的美酒,充溢着下面的大盆,散发出阵阵浓郁的葡萄酒香,令人陶醉。周围一面面大圆桌鳞次栉比,好像蜜蜂的蜂巢;桌上摆满金灿灿的盆碗盘碟,里头盛满珍馐美馔,无不闪烁着诱人的色泽,散发着浓郁的香味,挑动着老饕的神经。只是,满圈满圈的高背座椅皆空空荡荡,不见有客。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欢声笑语和衣衫掀动的悉索声,一股浓烈的香水味儿随之潜入,和厅里的佳肴之香混合起来,却让人不堪忍受。秦归日转过头,想找个出口离开,却不得其门。不一会儿,她看到前方竖立着一方落地镜子,古典的金色边框,上面的花纹精细繁复。这面镜子似有魔力,牢牢吸引着她的视线。从镜面的反射中,她依稀见到妆扮齐整的男男女女摩肩接踵、络绎不绝地进入宴会厅。再回头一看,却见大厅里已然人头攒动,衣香鬓影,他们正举杯邀饮,觥筹交错。

    正在疑惑间,忽然,有人从背后上前,握住了秦归日的手,回头只见庄知蝶笑盈盈地望着她,一身精致合身的黑色晚礼服,一头长发整齐地被一根海蓝色丝带束缚住,左侧衣领上别着一枚银色长剑形胸针,好像一个真正的王子,她不禁心中一动,低头一看,自己不知何时也换上了一条米色贴身晚礼服,利落简洁,胸口处别着一枚镂空轻盈的金色莲花胸针。她刚想开口说话,庄知蝶却竖起食指抵在唇中央,只拉着她的手,引她一起入席。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随他进入。他身上飘来阵阵浓烈的夜来香气味,熏得她有些头晕,她想用心语对他说话,不知为何就是无法集中注意力,脑子里连一个词、一个字都没法随心凝聚……她顿时觉得这种情况十分诡异,环顾四周,竟是些面目模糊的陌生人在大快朵颐,有些人已经开始不顾形象,丢弃餐具,抓起食物便往口里塞;更多的人一杯接一杯狂喝滥饮,嘴里发出咕嘟咕嘟的贪饮声和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唯一充斥耳边的语言是:“吃啊!喝啊!”还有些人,甚至冲到“酒池”边,伸进酒杯,直接从池中舀起美酒,靠着池子就仰着脖子一饮而尽……庄知蝶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丑态,或者根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却举起盛满琼浆的酒杯,频频向秦归日劝酒。秦归日皱眉拒绝,即使是在梦里,她也不忘自己的习惯,欲起身离开,不料庄知蝶一只手死死抓着她的手不放,见无法劝动她,竟自顾自喝起来,鲜红的酒汁顺着他的嘴角流下,他都顾不得擦拭,他的嘴角上斜,露出诡异的微笑。秦归日见之骇然,拉着他的胳膊,刚想规劝,隐约觉得气氛变得更加诡异。

    大厅原本通明,此刻已然悄悄暗沉。灯光灭去,烛光萤火亮起。中央的“酒神”神色已趋癫狂,一手高举节杖,肩膀上扛着的酒罐不见了,手里却提着几个圆咕隆咚的东西,因为隐没于黑暗之中,看不清是什么,但那东西底部似乎有液体在不断滴落,滴答声即使在这喧腾的空间里,也清晰可闻;一道流萤掠过,瞬间照亮了下方的“酒池”,里面的“酒液”更加殷红浓稠;原先馥郁的酒香里散发出丝丝腥甜的刺激性味道,秦归日不禁掩鼻,烦躁不安。然而,旁边的庄知蝶似乎丝毫不为所动,仍旧狂饮不止。周围赴宴的那些人好像对这气味甚是欢喜,更加肆无忌惮,顾不得倒入杯子,抱起酒瓶就吹,更有些烂醉如泥的家伙,摇摇晃晃拐至“酒池”边,欲伸手从里边捞酒喝,或者干脆俯身低头,将嘴巴凑向酒液,伸出舌头舔舐,边舔边咂吧着嘴,含混着难以餍足的咕哝声。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狂呕不止,空气中充斥着变得腐臭的怪味,吐完的人竟然又跑回去继续吃喝,他们的口腹之欲仿佛永不能满足。甚至一些癫狂之人,开始宽衣解带,互相拉扯着要行那不堪之事……秦归日再也无法忍受了,她一把拽起仍然握着酒杯不放的庄知蝶,企图硬要将他拖起来,却怎么也拉不动。而四周情形更急转直下,烛光明灭之间,一些人的嘴脸悄悄产生变化——嘴巴逐渐向前伸出突起,露出森然獠牙;耳朵隐没,却在头顶竖立,形状尖尖,喉咙里发出呼哧咕噜的声响;躯体拉长,四肢匍匐,从背部起渐次长出厚实粗粝的鬃毛,指尖、趾端生出弯曲尖锐的利爪;身后更凭空多了一条扫帚似的大尾巴!黑暗中,点点绿莹闪动,发出贪婪凶恶的光。

    “梦魇兽!”秦归日惊叫一声,猛地跳起身,却被庄知蝶拽住胳膊,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的前臂上顿时现出数道血痕,血腥的气味瞬间扩散,吸引了整个宴会厅的“梦魇兽”,它们躁动不安,弓起身子,纷纷向她聚拢……秦归日大骇,一转头,却见“庄知蝶”也朝她缓缓转身,两点绿惨惨的目光死死盯着她,阴狠凶残;又长又尖的嘴大张着,露出森森尖牙,口中还不断垂下流涎。

    “知蝶——”陷入绝境的秦归日,看透了这个幻境,突然爆发出无比的勇气,呼喊出了心语再次激发了银莲的力量,自她胸口骤然释放出银白的光华,一朵银色莲华从她头顶冉冉升起,纯净清澈的光芒瞬时灿耀整个大厅,不仅将之前伪装成庄知蝶的梦魇兽震开数米远,其他围拢上来的家伙也全数被抛开,一个个翻转着撞上墙壁,顿时哀嚎连连,屁滚尿流……

    然而,当她想离开这个地方时,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而身后的梦魇兽们,虽受重创,却仍不甘心,伺伏窥视着跃跃欲试。“不可在此耽搁!”秦归日踌躇着是否要动用护身符之力脱身,却无法感应到护身符的气息,正在僵持之际,只见一道银辉虹光划过,一个熟悉的声音沛然传入:“秦姐,我来了!”

    庄知蝶飞身而入,刺魔剑所过之处,梦魇兽连哀嚎也不及,便纷纷灰飞烟灭。只挥剑三五下,便已来到秦归日身边。“秦姐,对不起,我来迟了!”

    “不,你来得正好!”秦归日收起银莲之力,“此处的梦魇兽果然不简单!是我大意了。”

    “让我来收拾它们!”庄知蝶释放“缚魔八卦网”,眨眼间便将残余的梦魇兽悉数纳入网中,秦归日如常殓梦完毕。   

    霎那间,偌大的宴会厅也随之湮灭,两人顿觉自己已然置身于一片迷雾之中。说起方才之事,庄知蝶也心有余悸:“这个梦主不知什么身份,竟能探知我们内心,利用梦魇兽幻化你我形象,诱使我们各自步入陷阱!我刚才一直在别处扫除梦魇兽,可恶啊!简直层出不穷……”原来,庄知蝶也遇上了化身为秦归日的梦魇兽,诱引他进入一片密林之中,那里埋伏着无以计数的梦魇兽,他猝不及防,疲于应对之时,还差点遭到“秦归日”的袭击,幸亏她的心语呼唤及时出现,才识破了梦魇兽的伪装,将它斩落。

    “那个‘邱总’也很可疑!他不惜以‘绑架’的方式迫使我们来为此人施术,到底为了什么呢?而且,连这里是什么地方也不告知,未免太奇怪。”秦归日疑惑不解。

    “能在魔都公安的眼皮子底下筹谋这一切行动,定非凡人啊!此地嘛,八成是帝都。”庄知蝶笃定道。

    “你为何如此肯定?”秦归日好奇道。

    “从门口轮换守卫众口一致的京片子,我猜这里是皇城根下。”庄知蝶得意道。

    “哦?门口的守卫见了我也是三缄其口。”

    “那可不能怪他们,多半是你太高冷,吓得人家小哥不敢开口!”他故意打趣道。

    “嗯,也是。”秦归日也不否认,“但行事那么谨慎如他们,且如今不乏智能机器人替代人力守卫,又怎会——”

    “这个嘛,帝都之人关系错综复杂,讲究地位排场,难免人浮于事;再说,他们可能并不怕泄露身份,但也不便直接承认,何况他们始终自认为是‘请’我们前来帮忙呢!”

    秦归日点点头,“你说得不无可能。看来,此处的梦魇兽应被灭除得差不多了。”虽然眼前的迷雾逐渐散开,但四周仍然处于黑夜的笼罩之下。她抬头一望,这梦境的‘夜幕’之上竟点缀着无数繁星,尤其是悬垂于天际的北斗七星,更是璀璨耀眼。唯独不见月亮的身影。远处,星空似乎缺了一角。

    “就在那里,那片迷城!”庄知蝶指向那个角落,两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同时分别变身为凤尾蝶与雨燕,迅速往那片神秘之所飞去。

    不一会儿,一座巍然城池在星空之下渐渐显形,看上去是一座古代瓮城式样的建筑群——有两道高大坚固的城墙严密围防,与真实建筑不同的是:它没有城门,外围也没有护城河,而是一道宽阔的深崖。里面具体情况不明,只能约略看到正前方一座箭楼高高耸立,里边深处一层层高低错落的屋宇楼阁屋脊鳞次栉比,明黄色的琉璃瓦即使在微弱的星光下,也灿然庄严。整座“城”内却不见一丝灯火,底下大半部分隐没在黑逡逡的混沌之中。

    “这是要‘请君入瓮’吗?”两人停留在箭楼飞檐角上,秦归日用心语叹道。

    望了望底下如张开的怪兽巨口一般黑洞洞的“瓮城”,庄知蝶回道:“我也觉得没那么简单!也许,刚才那些家伙,只是开胃菜——”

    “你是说这里面才是真正的防御主体?”

    庄知蝶点点头,“上次我没能突破至此,不清楚里面的状况。你待在这里,我先去一探!”他的语气不容分说。

    “不行!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秦归日扑棱着翅膀,试图挡住他的去路,“这很可能也是个陷阱!”

    “就算是陷阱,我也必须前去!偌大的梦域只有这一处像邱总描述之地,时间不多了!”庄知蝶急了。

    “那么,就一同去!”话音未落,秦归日已飞身向城池内掠去,庄知蝶无奈只得紧紧跟随。

    不料,在进入城池领域瞬间,两人的身形便突然急坠直下,无法控制身姿,只能转为“羽人”之姿降落于瓮城之内。“怎么回事?我们竟然不能飞越这个防御体?”庄知蝶惊谔道。

    “看来,这个防御体是专门对付我们这样的梦术师的!否则,没必要设置如此复杂的防御结构。就像导师设置的‘迷宫’、‘玲珑城’一样,限制了空域,我们便只能从地面突破。”秦归日恢复人形,分析道,“但导师设置的梦御术从来以迂回的被动防御为主,从来不会主动攻击,更不消说利用梦魇兽了。”

    “管它是谁设置的,也只能一战了!”庄知蝶也恢复人形,刺魔剑已然出鞘在手,“虽然这个形态容易惊动对方,但也便于引蛇出洞,施展术法。”

    正在两人边用心语对话,边仔细观察瓮城内情况时,两侧的“藏兵洞”里突然冲出连串黑影,闪电般向他们袭来!庄知蝶将秦归日护于身后,以一当二,运剑如虹,以快制快,砍瓜切菜似地斩向来敌!顿时,一片哀嚎四起,黑烟飞溅。秦归日则激发出银莲光辉,尽量罩住庄知蝶,令来犯者不敢近身。

    银莲光芒所及之处,庄知蝶看清了对方的真面目——虽然极力模仿人类,却也只在轮廓上勉强维持人形,黑衫之下,仍然显露出狰狞乖张的野兽之姿,如同《山海经》里的怪物同人躯的嫁接,丑陋张狂。庄知蝶见怪不怪,翻转腾挪间,出手更见狠厉,刺魔剑锋芒闪过,不留梦魇兽存活。无奈,藏兵洞内的梦魇兽似乎永无休止,源源不断而出,饶是庄知蝶猎术再高超,也经不住连续如此消耗,况且时间还在不断流逝……

    “必须上‘缚魔八卦网’!但现在它们从两个相反之处涌出,我很难兼顾!”庄知蝶急道。

    “明白了,我加强‘银莲之辉’,必要时祭出‘心香’,可以暂时抵挡一处!”

    正在她想要升起银莲时,一条人影倏然蹿至她面前,这个戴着面具的神秘人朝她猛然挥动手臂,制止她的行动,她大为吃惊,停止了动作,此人竟然不受她“银莲之辉”影响,更令她震惊的是:他刚才手中挥动着一支白玉箫,跟那个人的十分相像!虽然只是短短一瞬。

    “小心!”庄知蝶见状有异,疾呼出声,他也察觉到此人不像是寻常的梦魇兽,或者根本不是梦魇兽!无论是什么结论,都大大出乎他们的预料。除了知梦堂之人,这世上还有谁,能进入他人梦境?无论如何,出现这样的情况,都太危险!“秦姐,我们撤!”眼下,他分身乏术,只能用心语呼喊,好汉不吃眼前亏,先走再说。

    那人似乎看穿了他的企图,一把掐住秦归日的脖子,嚷道:“在完成任务之前,你们两谁也不能走!别想耍花招,你们的护身符已被搜掉了!”

    两人闻言大惊,秦归日想起之前被困时差点想动用护身符之力撤退,却没感应到它的存在,以为是自己一时分神,此时再次凝神感应,果然没有一丝迹象!庄知蝶亦然,顾不得许多,他一边砍杀梦魇兽,一边吼道:“你放开她!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护身符!”

    那人却不回答,手中的玉箫却不见了,换作一柄大砍刀运行如风,击退进攻的梦魇兽,松开秦归日同时,挥动砍刀朝瓮城城墙上一指,赫然惊现一扇门,反手一掌将秦归日推入门内:“时间不多了!你必须独自进去完成任务!”却是个陌生的声音。

    “等等!到底是什么任务?!”秦归日回头惊呼,只见这个神秘人脸上的白色面具上不断开出朵朵娇艳的桃花,又不断凋零。

    “进去之后,自会知晓!”那人边说边挥手关了门。

    庄知蝶也不顾梦魇兽来袭,硬是抽身而出,奔向秦归日方向,无奈还是迟了一步,门已经关闭,城墙上连痕迹也不见。他怒急攻心,一剑向那面具客狠狠刺去!

    那人却轻巧一让,“你还有功夫对付我?我并非梦魇兽!”庄知蝶不依不饶,仍然连连进攻,“你比梦魇兽更可恶!”他只顾着攻击陌生人,侧身躲闪不及,遭到一只梦魇兽的攻击,爪子在他肩头划开一道血口子。

    “你怎么能放她一个人进去!”庄知蝶狠狠挥剑劈向抓伤他的梦魇兽的脑袋,伴随一声痛苦低吼,它灰飞烟灭。他返身欺近神秘客,剑光闪烁,直抵那人后心,“快开门让我进去,我必须保护她!”

    谁知那人并不避让,冷然道:“你可以下手灭了我,但你在意之人也永远别想出来了!”

    “里面肯定还有更多梦魇兽!她一个人没法对付!你所谓的任务也会失败!”两人边奋力击退不断攻来的梦魇兽,边打着嘴仗。

    “这你不用担心,里面没有梦魇兽,或者说,只有一只需要安抚的‘灵兽’。只有殓梦师的力量才能令躁动的它安定下来,完成它的使命。”

    “你那么肯定?!”庄知蝶质问道。

    “因为,城外的梦魇兽是我间接创造的,城内的也是我引出来的。”那人淡然道。

    “什么?!你疯了!你究竟是什么人?如何能进入他人的梦境?!既然你是要里面的‘灵兽’,为何要大费周章制造障碍?!”庄知蝶怒不可遏,再次剑指神秘客。

    “你这么多问题,叫我从何回答?”那人竟轻笑出声,“我是谁、怎么进来的不重要;至于后面一个问题,因为只有造成梦境的混乱,才能将它引出来。现在,你对我的敌意毫无必要,我们必须联手压制这些家伙,你还要保护我不受荼害,否则就没人给你的爱人开门啦!”

    “你——不许胡说!”庄知蝶闻听到“爱人”两字,心中一乱,差点被梦魇兽趁了机。

    “怎么?这么明显,我都一目了然,她还没发现?还是你这个傻小子,从来没有开过口呢?”

    “你说什么?!不要以你那种肮脏的心思来揣测我和她!”庄知蝶又羞又恼,却只能硬憋着不发作。

    “唉,可怜的孩子,你要记住:在她还在你伸手可及之时,牢牢抓住她啊!否则,一旦她远离你,只能追悔莫及。”那人叹道。

    “这是你自己的遗憾吧!不是我的。”庄知蝶反唇相讥。

    “你最好专心一点!我死了,她也出不来啦!”那人显然实战能力没有庄知蝶强,数十个回合交锋下来已显败像,梦魇兽凶猛扑咬撕抓之间,他左支右绌,身上已多处挂红,十分狼狈。

    “哼,看你也不像个合格的猎梦师!”庄知蝶知他所言非虚,为了秦归日能顺利脱身,只得打起十二分精神,猛然挥击刺魔剑,剑气如虹,将神秘客护于身侧。无意间又瞥见对方脸上的桃花面具,不禁心中一动,总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但又想不起究竟在哪里见过。包括那人身上那股既陌生又有点相熟的气息,他都雾里看花般地似曾相识。

    秦归日甫一进入城内,便发觉自己仿佛置身于海市蜃楼之中。刚才那神秘面具客手中疏忽一现的白玉箫,令她的心突然悸动,但更令她狐疑。然而,此时,容不得她思及其他。眼前之像:星光璀璨,照耀着远处亭台楼阁的琉璃瓦屋顶,竟仿佛漂浮在半空之中,下半部分好像蒙了雾气的镜子,隐隐约约映照出上面的景象。而脚下并不见现成的路。时间在流逝,由不得秦归日犹豫。她决定豁出去了!纵有千难万险,她也必须勇敢向前。

    然而,尽管她脚步匆匆,最后几乎是在奔跑,还是无法接近那些楼台。甚至,她跑得越快,它似也在退得越远。秦归日真急了!她仿佛能听到指针飞速奔走的嘀嗒声,想到不仅自己很可能被困此地,外围的庄知蝶也极有可能同样不能安全回归。她甚至再次尝试化身雨燕,但由于不明的禁制,还是失败。“怎么办?!”她急得团团转,一筹莫展。忽然,脑海里好像有一个声音道:“莫急!静下心来,不要以你的眼睛去看、用你的脚去走——而是用心去体会。路,在你的心里……”

    秦归日当下停止脚步,以冥想之姿原地打坐,做了几个深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闭上眼睛,耳边隐隐响起连串清脆的风铃声,好像潺潺溪流,引导她的思绪如一条迂回之道般向前延伸。银莲悄悄绽放,道道辉芒像根根银针,刺破眼前的混沌;更散发出清芬的香味,氤氲流转。秦归日明明闭着双眼,却仍“看”见天上的星光像流星般纷纷滑落,上下翻飞、旋转,渐渐凝聚成形——竟成一条银鳞闪烁、气势非凡的巨龙!它曲张扭结着身姿,五只银爪张合有致,须苒飘逸、利齿闪耀,尤其是一双铜铃龙眼,更是精光四射、慑人心魄!这条几乎汇聚梦境夜空所有星辰而成的银龙,似乎嗅到了银莲的芬芳,向秦归日游身而来,围绕着她绞动身躯,上下翻腾,硕大的龙眼凝视着她,秦归日虽感受到它绝对的压迫,但并不为之所动,仍然保持入定身姿和心态。它观察了她几秒,仿佛认定了她的身份,竟略微收敛其狂霸之姿,主动屈身其下,驼起她,倏然飞腾!

    秦归日睁眼一瞬,已经到了一座巍峨大殿前。抬头一看,失去了几乎所有星星的夜空,更加黑如浓墨点漆,只有大殿正上方的勺子状“北斗七星”分外明亮,闪烁着清冷光芒。而眼前的森然大殿,却隐没于沉沉黑暗之中。银星龙放下秦归日,便盘踞于大殿的屋脊之上,龙头微昂,俯视着立于下方空地上的秦归日。

    银星龙的光辉直贯屋顶,将整座大殿照得辉煌通透。秦归日上前几步,把它内部看得分明。这座大殿由十多根粗大的朱漆圆柱支撑,挑空有大约四、五层楼高,里面空空如也,只供奉着一座巨大的异兽铜像,由于年深日久,表面绿锈斑斑,但仍能看清流畅锐利的云雷之纹;此兽人面羊身,目在腋下,虎齿人手,侧首龇牙,正是传说中的饕餮。正对着它的祭坛上放置着一只同样饕餮纹的青铜香炉,秦归日走向香炉,寻思着原以为必将经过一番苦斗折腾,起码也要过过迷道之类,才能到达终点,没想到如此轻易便进来了,其中会不会有诈?接下来又该如何?她围绕着巨兽塑像踱步,眼前这个饕餮塑像,是暗示着什么吗?虽然梦魇兽也可能化为如此形象,但那都是活物。想到此,秦归日心中一动,马上回到香炉跟前,聚精会神,凝心聚气,祭出一支心香,插进炉内,只见紫烟袅袅升起,飘向饕餮。不一会儿,果然有动静了!

    饕餮身上的斑斑绿锈渐渐隐去,光亮如新,焕发出夺目金光,宛如新生!秦归日仿佛能感受到它体内的悸动,这异兽之像难道要复苏?盘踞在屋顶的银星龙也高昂起头,跃跃欲起身。不料,如此光景竟维持不了片刻,饕餮又复黯淡,绿锈又起。屋脊上的银星龙似也躁动不安,冲着秦归日昂然低吼。秦归日一惊,自己原先殓梦时,即使是最凶恶的梦魇兽,一支心香足矣!难道,还不够?!她默念着:饕餮饕餮……最是贪餍不足!没办法,只能如此了!

    秦归日主意已定,立刻收敛心神,再次祭出一支心香!紫烟升腾,香雾缭绕,饕餮塑像又开始异变!这次,不仅全身锈迹褪尽,且身躯震颤,鼓腹上下微微起伏,似在呼吸,发出低沉的呼哧声,生机更胜以往;同时,它腋下之目竟也在悄悄睁开,显露一线血红。屋顶上的银星龙又盘曲身子,探头探脑,鼓噪不已。秦归日却因连续两次祭出心香,元灵不稳,面色煞白,冷汗涔涔,她垂下眼睑,以深呼吸调息。稍稍平定元神,秦归日复睁眼,原以为这次终究功成,不料那巨兽重归沉寂,几乎又回到原本模样,只是不见了锈迹,通身光亮。秦归日一时愕然,难以置信。

    屋脊之上的盘龙似也焦急非常,溜下身躯,歪着脑袋,冲着秦归日深沉低鸣。秦归日一时心乱,“这……难道要继续祭出心香?”莫说自己元灵损耗已经甚巨,若还是无法彻底唤醒它又该如何?更要紧的是:饕餮完全苏醒后,到底会发生什么?短时间内一次性祭出三支心香,据知梦堂流传下来的典籍记载,已是极限,而在这极限之后,施术者本身会如何,典籍语焉不详,只说极其危殆。秦归日将之理解为:很可能元灵溃散。然而,即将到底的时间鼓点清晰可闻,庄知蝶也深陷险境,容不得她犹豫!她心一横,再次宁心聚气,准备祭出最后一支心香。

    此刻,银星龙却意外安定下来,它悄无声息溜下屋脊,来到秦归日身边,默默围绕着她转了一圈。秦归日虽然闭着眼睛,仍能感受银龙温柔吐息,她突然感到无比松弛舒畅,是它在安慰她吗?再睁眼时,银星龙复又盘踞屋脊,而第三支——也是秦归日能祭出的最后一支心香,赫然在手!通常的心香都是赭中显紫色,而这支凝聚她最后心力的心香,却隐隐透露出红宝石般的焰火凝血之色!秦归日浑身如虚脱般,哆嗦着手,拼尽最后气力,将它插入炉鼎之内,便身子一软,扑倒于地。可能她的元灵也欲自保,自动退化为雨燕形态,银莲也随之失灭。

    只见那轻烟散发出五色光华,扶摇直上,直抵饕餮身处,化为一道光环笼罩其周身。一瞬间,饕餮血目尽裂,血口大开,一声沉沉哞叫震慑整个梦域!

    外边,梦魇兽闻声之际,顿时消解于无形!庄知蝶却突感一阵莫名心悸,手中刺魔剑险些失落。银莲之光忽然消失,她的气息几无法感应,而内里传来惊人兽吼,究竟发生什么了?!庄知蝶一时怒从心起,又挥剑逼向神秘的面具客。面具客也不争辩,垂下手中的砍刀,仰头望向城内方向的夜空。突然,那里金光大炽,庄知蝶也不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广阔无垠的夜幕上群星竟失,只在放射金光的大殿上方,北斗七星由自寒光闪烁,摇光定位,天玑沉底。下方大殿内忽然蹿起一道金光,直贯斗柄。一声沉岳闷吼震慑梦域,庄知蝶心中一沉,失声痛呼:“秦归日!”

    苍茫夜色中,先见一条银鳞巨龙冲天而起,张牙舞爪,腾扭身躯,冲着下方大殿嘶吼不已,猛然间,一阵瓦砾喀拉拉倾覆断裂之声后,金光四射的饕餮巨兽摆动身躯,冲破大殿屋顶,悍然现身!一金一银,两只巨大灵兽龇牙咧嘴,互相对峙一番后,饕餮首先发起攻击,凌空扑跃举爪上前抓住龙身就一顿撕咬,银龙看似未能及时抽离,龙腹部被咬处银鳞飞溅脱落,星光熠熠,灿若烟花,那饕餮一时为之所引,竟松口,返身追逐四散星辰,逐一将其吞入口中!“哼,果真是贪得无厌!”面具客冷笑道。

    银星龙却趁此化整为零,主动散开一部分身躯,铺就一条灿烂星河,终点便指向北斗斗柄的摇光。剩余部分重新凝聚成龙形,已无原先一半大小,又折返坠入原先大殿。

    饕餮将散落星辰吞噬殆尽,又沿着星河一路吞食,星辰落腹的铿锵之音,竟十分悦耳;它的身躯也越见膨胀,顷刻间,比原先更增长一倍。眨眼功夫,已吞至北斗。饕餮永不餍足,没有丝毫停顿,一仰脖,竟将七星尽数吸入腹中!

    就在此时,缩小的银星龙夺路疾出,直奔城墙而来!饕餮见状,紧追不舍。直到银星龙趋近霎那,面具客才举刀向城墙划去!一道虚掩之门重新显现,银星龙刚探出脑袋,便被面具客一刀斩下龙头!旋即顺势一挥,复又关闭了城门。只闻一阵铿锵叮当,里侧的龙身与外侧的龙首同时散架,星辰浮起,重归天宇。饕餮之兽继续欲腾挪巨躯,吞食银星,不料,却步伐蹒跚,体态笨重,竟难以腾身,轰然巨响后,跌落于地。

    震惊之余,庄知蝶愤然挺剑刺向面具客:“秦姐还在里面!”面具客却如鬼魅般扭身滑过,躲开了他的攻击,指着地面,沉声道:“你自己看!”

    那被面具客砍下的银色龙头,突然张口吐出了一只奄奄一息的雨燕,便如水银泻地般融化了,化为无数亮晶晶的圆珠,倏忽间,飞升上天,重新变为灿烂星斗。

    “怎么会这样?!”庄知蝶立即蹲下身,小心翼翼托起化为雨燕的秦归日,急切地呼唤,但她毫无反应。他急了,将她纳入怀中,又举剑顶住面具客:“你们到底要她做了什么?!”

    面具客丝毫不为所动,淡然道:“恭喜你们在最后一刻完成任务。你现在不该来质问我,现在若不马上元神回归,你们都将生死难料。她的元灵损耗过巨,需要你养护,才可能回归生机。以后,这将是你们之间的常态——互相依存。你应该庆幸你尚有这样的机会。快走吧!别浪费时间。”

    此刻,一阵不寻常的震动从地底传来,脚下梦域的大地开始皲裂,头顶疏朗的星星也被波及,如垂丝般纷纷下坠。庄知蝶大呼:“不好!梦境要坍塌了!”急开梦道,稍一迟疑,回头瞟了面具客一眼,“你不走吗?”

    “我有自己的使命——支撑他即将毁灭的梦境。”面具客从容地仰头面对正在崩解的梦境,一挥手,状甚潇洒。他的身姿,他面具上纷纷扬扬的桃花,给庄知蝶一种似曾相识之感。但他没时间多想了,闪身入了梦道,元神归位。

    面具客轻叹一声,自言道:“她有他保护,料必会平安无事,你可放心了?还是,你心犹不甘?不管是什么,目前,你必须要完成‘他’交托之责!”

    “我知道。那便开始吧!”他重又亮出白玉箫,“你刚才故意在她面前泄露身份吧!要是让‘他’知道——”

    “‘他’无所不知。”他抬起白玉箫,闭上眼,不管周遭土崩瓦解,兀自吹奏,箫声和他的人一样沉稳悠扬,从容不迫。

    庄知蝶焦急地守在秦归日身旁,她还没醒转。虽然那个梦境里的神秘客说他的元灵能养护她的,但他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他琢磨不透。何况,这个神秘的人竟然有能力进入梦境,本身就很可疑。他是谁?梦主又是谁?“邱总”的任务究竟为何?这些谜团纠结在一起,庄知蝶都无法顾及,他只要她能醒过来!

    “邱部长,你要做的事想必已经完成,我可以带他们回去了吗?”颜朝冰虽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但透过镜片射出的眼神,仍然十分犀利。

    “哎呀,你直接叫我邱兹就好,干嘛那么生分!你好不容易才来帝都一趟,这么急着回去呀?放轻松点嘛,别老是一副一本正经、紧张兮兮的样儿。”邱兹笑眯眯地盯着颜朝冰,下巴回收了一点,更加突出他圆润的双层赘肉,双手不停转动着那枚硬币。

    “非如此不可吗?”颜朝冰不为所动,也不想虚与委蛇,直接问道。

    “猜猜是‘牡丹花’还是‘1’?”邱兹突然将硬币抛上半空,脸上仍然笑容可鞠,只不过这笑容经过颜朝冰眼镜镜片的过滤,透出一丝阴冷。硬币在空中转了几圈,落到邱兹肥厚的手掌中,被迅速合掌盖住,他眯瞪着眼睛,紧紧盯住颜朝冰。

    “别玩这种老把戏了!你知道我什么意思。50%左右的概率,无论我说哪一面,你都可以翻过手,换成另一面。你的确非常敏锐,但在命运面前,你不可能每一次都押对赌注。”颜朝冰毫不畏惧,迎着对方的目光,一字一句说着。

    “啊!对!非常正确!这就是你和我最大的不同之处——你总是先罗列出各种影响因素,再计算出它们对主体影像的程度、概率,你总是不停计算利弊得失,乐此不疲地搞平衡。所以,你的决策总是慎之又慎,过分审时度势。虽然我很欣赏你的谨慎和稳重,但也容易错失时机。而我,总是看准时机,押上最大赌注!”邱兹两眼放光,真如中了大奖一般。

    “邱部长,你确定这个时机是正确的?”颜朝冰微微皱眉质疑。

    “时机只有大小,没有对错。一个人在王座上坐久了,即使他以前确是‘明君’,也会渐渐失聪、失明,甚至连腐败的味道也闻不到了,所谓‘久居兰室不闻其香’,反之也一样,滋生腐臭气息的人,正层层叠叠包围住了他……是时候挪挪位子了。”他压低了声音,近乎自言自语,即使冷漠如颜朝冰,也不禁毛骨悚然。

    “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些?”他小心地盯着邱兹,内心忐忑不安。

    “因为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不是吗?”他的笑容更加显得真挚,隐藏在赘肉褶皱里的阴影也更深了。“对了,之前正好路过‘Marie Antoinette’法式甜品店,想起小秋秋好像最喜欢吃玛卡龙了,碰巧,她家最有名的就是这个——”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只艳粉色心形盒子,上面印着那位绝代艳后的简笔画像,周围装饰着漂亮的淡粉色底白色圆点缎带蝴蝶结,“据说所有原料都是当天从巴黎空运过来的,味道绝对正宗。特意给她买了一盒尝尝,她一定喜欢!”他抬起食指敲了敲盒子,“里面也有一份是给你的哟。”

    “邱部长,你不用那么客气。”颜朝冰望着这甜腻的粉色,心里忽然涌上来一阵烦躁,鬓角里却渗出了冷汗。

    “可怜的孩子,我们都欠她啊!”他叹道。

    “我可以带他们两回去了吗?”颜朝冰感觉嘴里异常干燥,自己的舌头都快和颊部黏膜粘在一块儿了。

    邱兹轻轻将硬币压在桌面上,向颜朝冰点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正在颜朝冰转身走向门口时,邱兹又自语道:“这回,被吞噬的‘北斗’会唤醒谁呢?”

    颜朝冰没有停顿,反而加快了脚步,迅速离开了。他上了飞行器“空中飞梭”,看到庄知蝶已坐在里面,秦归日却躺在担架床上,双目紧闭,昏睡不醒。

    “先回魔都再说!”从随候在侧的医生了解到秦归日情况还算稳定,他下令即刻返航。

    回到魔都后,秦归日立即被送入西莲医院特别照护病房,她处于近乎昏迷的深度睡眠之中,庄知蝶一直在旁守护。

    “啥?一定要这么干吗?用了这药后,他们两之前72小时的特定记忆都会消失并被一般琐事记忆所替代。到底怎么回事?!”沈度瞪着他的顶头上司,质问道。

    “这是他跟我之间达成的默契,他们两能毫发无损回来,这也是必要条件。如果你想保护他们,就照我说的做。我知道你也在暗中调查,但能否请你暂时停手?”颜朝冰冷静道。

    “这是命令?”沈度沉声应对。

    “不,这是作为一个挚友的请求。‘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颜朝冰侧身注视着逐渐西沉的落日,缓缓道。

    夕阳为隐入昏暗中的身影镀上一层金红色轮廓,沈度沉默了,他心里很清楚,有些“禁地”他不能触碰,这也是作为好友的颜朝冰,给他的善意警告。

    “时间到了,你自会知晓。”


   


   

   


金声戴面具出,开门放秦入内,自己留下挡梦魇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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