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疯了!”街边摆了20年豆腐脑的汪婆婆跟老伴儿议论着,老板李爷爷边忙着给客人盛饭,边摆手说道:“老婆子家家的,瞎说什么,没根据的事儿别听别人嚼舌根子。”汪婆婆翻了翻眼珠子,又继续擦擦手,数钱去了。
“小草疯了!”这句话在尖嘴山下的小镇里传遍了。每个人看到小草都行色慌张,又指指点点,好像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东西。
小草是镇子上一个单身汉捡回来的,捡回来的时候还不到一个月,那个单身汉有点学问,说小草这个名字好养活,因为“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小草是镇子里最早出去的,离开的时候是春天,在一个月光稀疏的夜晚,他收拾了简单的行囊,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甚至没有和单身汉告别,只身离开了。没想到这一去就是十年。
当小草浑身赤裸,咬着一根骨头站在小镇广场上时,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他们像望着外星人一样看着小草,如果不是小草大声呼喊着“我是小草”,这个渐渐被遗忘的名字,所有人都认不出这是小草。
议论也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你看小草是不是傻了,他为什么不穿衣服?”有人嘟囔着提问道。
“哎呀呀,这么大了,不穿衣服就上街,也不嫌害臊!”有人往地上淬了一口,低声骂道。
“孩子们都闭上眼睛,别看!”有人连忙挡着孩子们的眼睛,不让他们看。
小草不明就里,他看向人群,一眼看到了单身汉,可单身汉已经不是单身汉了,他结了婚,身旁站着结婚十年的妻子和儿子。小草吐着舌头,因过于欣喜若狂而变的呲牙裂嘴地向单身汉扑过去,没想到迎来的却是单身汉屁滚尿流的往后爬。
“别过来,别过来!”小草歪着头,他不明白为什么小时候在一起玩耍的单身汉不理他了,他脚步顿了一下,转头看见昔日暗恋的小音,即使小音烫了头发,做了美甲,还穿着以前从未穿过的小粉衣服,他还是认出了小音。他又满心欢喜的扑向小音,却没想到被半路出来的小勇截了路,小勇向他低声嘶吼着:“别过来,别过来!”
于是小草难过的默默的走开了。
谁也不曾知晓,在外漂泊的小草经历了什么。他曾经追逐过太阳,翻越过高山,也曾睡在马路边,翻过垃圾桶;他曾参加过流浪者们的烧烤摊聚会,也去过有名的大饭店备受宠爱当过座上宾;他就那么一直走啊跑啊跳啊闹啊的,越过了千山万水。直到一个初春的清晨,当小草丛海边的沙滩醒来时,看到了海天相接处初升的太阳,他突然想起来,在一个遥远的山脚下的小镇,有一个单身汉,那个单身汉的家是他第一次睁开眼看到的全部世界。他永远也忘不了,他第一眼看到单身汉的眼睛,明亮清澈,像一汪清澈的水,闪烁着炯炯的光芒,又像初升的太阳。于是,在那一刻,他做了一个决定——回去,回到镇子里去!
而回到镇子的第一星期,小草却是在李爷爷的豆腐摊儿旁度过的。如果不是李爷爷有意无意的袒护,或许小草连一个星期都熬不过。李爷爷偶尔会背着汪婆婆给小草夹几根油条,等小草狼吞虎咽的吃完乐呵呵地笑几声;也会驱散或者引开向小草砸石头的孩子们,悄悄的给小草擦拭伤口。
渐渐的,也有人开始议论李爷爷。
“你说,李爷爷是不是也疯了”。
“李爷爷一定是被小草传染了,我那天还看见李爷爷没戴口罩,嘴都露出来了”。
“天啊,我们除了吃饭只能露眼睛的,李爷爷怎么能。。。。”
“我看啊,没有其他办法,只有把他打死了”说这话的是镇上的书记。
“哎,只有这样了”。镇长附和道。
于是在一个月色稀疏的夜晚,几个壮汉在镇长和书记的授意下,趁李爷爷不在小草熟睡时,偷偷绑了他到屠宰场。那一夜,全镇的狗都静悄悄的,只能听到小草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
他看到了全镇人都在看着自己,人群里单身汉牵着小音,旁边单身汉的妻子牵着小勇,李爷爷被人按住,戴上了铁口罩,汪婆婆还捂住了李爷爷的眼睛。
小草低头看着身下的火焰越烧越旺,烟火越来越浓,就好像有天晚上他参加的篝火晚会。他开始感到越来越热,热到他把舌头伸出来,热到他的哈喇子不住的流淌,滴在地上汇成了一条小溪。他感到头晕目眩,无法呼吸,他开始看不清单身汉的脸,看不清小音小勇的脸,最后连李爷爷的脸都看不见了。
那一天,整个镇子都响起了小草的哀嚎,而在人们的耳朵里,那只是毫无意义地“汪汪汪”,在小音小勇耳朵里,只是赤身裸体的疯狗所做的最后挣扎。
小草不明白,为什么他走时无人知晓,回来时却万众瞩目。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还没有把流浪路上的绚烂风景告诉大家,就被处以极刑。他不明白,他究竟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要被群起攻击。
而作为一条狗,他永远不会明白的是,人们可以饶恕毫无理由的离开,却终会无法原谅赤身裸体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