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8-16

    天上星，亮晶晶

    ——关于父亲的一点记忆

   

    只要没有阴云，静静的夜晚，推开窗，一抬头，就看到漫天闪闪的星。

    如果有月亮，星星的闪烁就不那么孤单，再飘来几朵薄棉絮的云影，星星就像在野外乱窜的孩子，一会藏起，一会又亮亮的蹦出来，眨眼睛。

    那时，我们还是小孩子，就像这天上的小星星。

    夏天的夜晚，到处闷热，堂屋里的灯一户户全灭着，人都在外面。胡同的大石头上围着一大堆乘凉的人，挑出一杆灯，打牌的、下棋的、说家常的。还有的，拾梯而上，窜到自家的房顶上透凉。

    我和弟弟躺在房顶上，父亲坐在我们身。夜空像一床缀满水晶玛瑙的硕大毯子，高高挂起，把我们裹在里面。星星一闪一闪，仿佛有许多故事和秘密。父亲饶有兴致的给我们讲有关大毯子的知识。他七岁丧父，困苦伶仃，这个爱学习的苦命孩子，只读书到初中二年级。但他懂很多知识，会讲很多故事。直到我们长大成人，仍十分惊讶父亲，他十足是个没有学历证书的文化人，他给我们讲绘声绘色的水浒三国，直到为人父母，才发觉他的厉害，我们望尘莫及。

    他教我们看北斗星，在密布的繁星中耐心的带我们寻找亮晶晶的勺子，告诉我们不同季节勺把也要跟随时间转移；告诉我们什么叫光年，什么是银河系，太阳系，四季如何轮转，宇宙如何浩瀚。在我们幼小的心灵，播种好奇与想象，求知与渴望。这是一些小小的种子，在白纸一样的心田，适时地播种、萌芽，一路伴随我们成长。它是一枚火种，不灭不熄，点燃我们姐弟一生的求知欲，引领我们一步步探索未来和远方。

    夏天的星是温柔可爱的。冬天的星则带一丝清冷。

    那年我读初三，学校住宿条件差，冬天，父亲总要在我上完晚课后接我回家。他骑着破旧的自行车，我坐在车后座，手怕冷，插进他前面的大兜子里。北风吹，父亲努力的蹬着车子，我就猫在他身后，背着风。路上父亲有时会突然喊我：快看！流星！我抬头看到流星们划过的尾巴。怕我睡着，他给我讲当兵站岗时见过关于星星奇异的景观：星云、火球、以及种种传说......寒星隐隐，离我们真远，星光下的路，迷蒙模糊，好在是熟路，也不要灯。我们坎坎坷坷的前行。夜路，星子，清辉......到家，父亲的大手总是热乎乎，捂一会儿我的冰冷小手，真暖和！或许是因为骑车运动动----但是我一直觉得是因为父亲的性情使然，他的大手总是那么厚实那么温暖，他的手从来不会冰凉，像他的人。他是那种面对任何困难都不会感觉困苦的人，他一直对生活饱含热情，在冬夜能看到流星，在难行的夜路讲有趣的星象。他的手和他的人一样，是一簇向上炎冉的火苗，释放温暖，自强不息。

    再后来，那年弟弟去读大学，农村要赶去市里坐早发的火车，九月的黎明，白露为霜，星月依稀，早早的，父亲母亲就大包小裹坐上公汽往市里赶，一路叮咛，说说笑笑。到车站，进站台，父亲却凝重的紧紧抿着嘴角。挥手告别，汽笛远去，母亲转头哭起来，父亲说：读大学是好事，孩子有出息，不要哭。父亲不哭，他的不舍早敛进紧闭的嘴角，凝重的眉头。霞光泛开，他心底的泪像晨星一样，已悄然被霞光掩埋。

    为了供弟读书，父亲早早申请退休，因为那时工厂效益不好，在岗职工不能正常开资。父亲去小工厂打工，为了多赚点钱，辗转几个地方，甚至修过路，收过鹅。收鹅那几天，他因不会吆喝，急得哑了嗓子。

    他终年一件油渍麻花的劳动服，洗又洗，破烂烂，但他身体里却涨满葱绿的希望，充满浩荡的力量。他的茁壮成长的小树一样的儿女，是他的荣耀，他的光明，使他生龙活虎般，有了使不完的劲儿。使他不知累。

    多少个披星戴月的早出晚归，多少个寒来暑往的坚守操劳。直到弟弟读完研，学有所成。父亲才歇上口气。在星星挂上天幕时，他熄灯安睡。在星星隐退天幕时，他睡足起床。

    这时的父亲却慢慢老了，他的记性越来越不好。他病了，他自己却无知无觉。我们又无能为力。

    合家欢聚，父亲依稀记得我们小时候在房顶，他讲北斗星。好希望他能一直一直记得，天上星，亮晶晶……

    记得北斗星，记得小勺子，记得驼我回家，喊：快看，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