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中的柿子


小峰独自游走在晨雾初起的坡岗,穿行于芳草凄美的沟渠,骄阳烈日下凉爽的树荫,他的小伙伴们向他微笑,张开臂膀像他扑来。但尤难忘怀的是那片黑色树桩撑起的绿意盎然的树林。

这一年,柿子又要红了。

秋雨将柿子树的叶子一层层打落,阳光穿透剩下的红褐色、橘红色的叶片,他仿佛看到五彩的光,那如同教堂玻璃的炫目的光。

少了叶子的柿树更加凸显了柿子的红火。状如火罐的火晶柿子、扁扁的磨盘柿子、介于两者之间的没有名字的柿子,一树树像挂满了火红的灯笼,在黄土坡地上高高低低如张灯结彩一般。黑枣也不逊色,虽然个头最小,但它将橙色饱满的果实密密的缀满枝头。

小峰上学的村庄里最多的就是柿子树,所以课间以及上学放学路上,小峰玩耍最多的地方也是在柿子树下和柿子树上。

村里村外,柿子树林一片连着一片,细的只有碗口粗,高大的三个孩子也合抱不住。

黑色的树干上擎着碧绿的伞盖,树叶在阳光下绿油油、圆润厚实,树荫下每下过一场雨便生出苔藓,青绿湿润,接着变干,露出干土,一场雨到来,又复湿润。

小峰和他的伙伴们如同柿子树下放养的鸡和羊一样,徜徉在这里,自由自在。

柿树开花的季节,满树浓阴,却看不见花在哪里,是风送给他们满地的柿子花——绿色大大的花萼上托着四瓣淡黄色的小花,站在树下根本看不见。

满地的柿子花过后,就是满地吹落的小柿子,方方正正绿色的柿子,刚具备雏形,带着一层白霜,新鲜稚嫩,这是大自然的法则,它们一定要经过大自然筛选的,剩下的柿子才能牢牢的挂在枝头。

小峰早就听大人说,柿子都是黑枣嫁接出来的,才变得如此的硕大和甜美。

六月,蝉从泥土里爬出来,一种叫声尖利刺耳的蝉生活在柿子树上,它们体型较小,蝉蜕只有蚕豆大小,空空的壳钩在树干上。继而大的蝉也登枝高歌了,偶尔会有蜕变一半死在树干上的,只膨大了头部,再也没有了下一步,于是几年的地下暗黑生活终究没能盼来光明。

柿子树旁边有一块土豆地,半人高粗壮的茎叶顶着洁白的小花,骄阳下一望无际。小峰上学的途中总要经过它,然后他会坐在柿树的树荫下乘一会儿凉,听一会儿蝉鸣。这时,树上的柿子已经将枝头压弯了。

如果放学早,小峰他们照例会跑来柿子树下玩,有调皮的孩子爬上树,将青绿的柿子摘下来随意投掷。

度过了漫长的夏天,即将迎来丰收的季节了。

棉花有的已经开始炸开棉桃,吐出洁白的棉絮,有的还开着淡粉淡黄色优雅的花朵。路旁的野菊花在暖阳里争奇斗艳,蜜蜂和蝴蝶争着采集最后一波花蜜。

到了九月底的样子,农人开始收摘一批柿子,将它们埋入米缸,几天后即可脱涩,或者用40℃的温水浸泡,保持水温,24小时以后脆甜的懒柿就可以吃了,真是神奇!

米缸脱涩省事,但时间稍长,急着吃的人可等不了;温水脱涩时间短,但水温难以控制,温度高了会“煮死”,低了又要延长脱涩的时间。

那个时节,小峰总能吃到住在村儿上同学装在书包里分享给他的懒柿。

他们也经常爬上树摘那些提前变红的柿子,光在一处摘还不过瘾,这一天,他们约好去邻村摘柿子。

邻村一样的柿树成林,柿子大同小异,不过对于他们来说却是全新的体验。

人是人民公社的,树自然也是公家的。门前的庄稼地里,麦子快成熟时摘一把麦穗烤熟在手心揉捻;馋嘴时掰两个玉米回家煮煮,自然而然。那时很少有人贪得无厌,将农作物大量偷来私藏,小孩子摘几个柿子更没人说。

柿子树普遍低矮,很容易攀爬,火烧过一般黑色的树干,皲裂粗糙的树皮,摩擦力足够大,光脚上去更是省力。

今天有孩子头儿明星,所以小峰他们都不用上树了,他一个人能顶5个人,爬起树来身似狸猫,再高的树杈只要不折断他都敢也都能上去。

小峰和其他两人在树下拽开一件衣裳做布兜,让摘下的柿子落在上面。“砰,砰砰!”红红的柿子一个接一个落在衣服上。

自然红透的柿子非常诱人,连不爱吃柿子的小峰也不禁垂涎欲滴。有小伙伴迫不及待的抓起来,去掉蒂,三口两口就吸干一个。

拽着衣服的人突然听不见动静了,向树上张望时,只见明星用衣服包着头,只露两只眼睛,手拿一根树枝正面对着一个大马蜂窝。

“妈的!它蛰我。”

“你们先躲开!”树上传来明星的叫喊。

小峰刚收起衣服撤向一边,海碗大小的蜂窝轰然坠地,随即“嗡”的一声,马蜂四散而逃。

摘柿子——被蛰——蜂巢被捣毁,自然的轮回中猛然介入了人为的因素,就形成了蜂巢今天的宿命。人原本也是自然中的一环。

小峰看着落在地上的蜂窝,满眼的悲哀和凄凉。

天生内向孤僻的小峰,平时不太合群,只有融进大自然怀抱时,才会融入孩子群里并显出兴奋和兴致。

小峰的奶奶住在北京,冬天的院子里,家家户户都烧煤球炉子取暖,奶奶的窗台上总放着一排冻柿子。当冰花爬上玻璃窗,外面天寒地冻时,奶奶的冻柿子也冻好了。

奶奶取一个进屋,洗净,剥开薄薄的皮,用勺子舀起一勺放进小峰的嘴里,甜蜜冰凉的感觉迅速向四周放射,果肉里夹带着脆脆的感觉和冰激凌般的质感。打小不爱吃甜食的小峰,那一刻被甜蜜打败了。

也许是奶奶的冻柿子才让小峰爱上了柿子树,爱上了柿子。

从脆生生的懒柿到满口爆浆甘甜如蜜的软柿,再到冰凉的冻柿子,爱吃的人很多,孩子更不用提了,有谁会拒绝冰激凌呢?可小峰还是不太爱吃。

他所喜欢的是自然界的一草一木,一虫一蝶,只要把他扔进大自然,好像不吃不喝他也心满意足。

霜降过后,草木枯萎,柿树上剩下的叶片色彩更加的浓重,高高的树干上人们够不着的地方,挑着几个红透了的柿子,如鲜艳的红灯笼昼夜照亮着黛色的屋瓦,照亮着屋后的肥堆、黑黝黝的树干,照亮着这片黄土地,也照亮着小峰的心。

挂在高处的柿子或成为喜鹊、乌鸦的美食,或劫后余生的在漫长的冬季里枯萎,留下坚硬的种子,完成一次生命的轮回。

小峰也在这自然的怀抱里自然生长,慢慢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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