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艳有点后悔来上海,刚上车时的新鲜感完全让烦躁占领了。
张书贤内心在想,上海真是很远,能有机会带长艳出来见见世面 ,累点也是值得的。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不出门怎么能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呢?
接着又想到了自己年青时,要不是自己坚持着要去上学,就会在村子里向其他女人一样,连村子都没出过便终老一生。
想到这她转过头看了长艳一眼,只见她坐在那里,身子和头靠在车框上,下巴微微翘起 、双目紧闭、眉头紧锁 。随着车子的颠簸 ,抱在胸前的双手,跟随着车子的节奏摇动着。
张书贤看着母爱泛起,心中着实有点不忍。又看看另外俩人,也多了几分倦意。
一阵沉闷悠扬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驱散了他们内心的疲惫,每个人都竖着耳朵警觉起来。
长艳睁开双眼,用探索的眼神追逐着声音的来源,她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母亲,又看了看另外的俩个人。
只见陈红说了声:“好像是汽轮的声音,大概是要过江了。”
三双眼睛一齐向她看去,她挪动了一下身体,接着又说:“前年大姑从上海回老家,说过要坐大汽轮过江,坐汽轮时小孩子不能哭,江里的江怪听到,会吃掉小孩子人,”她绘声绘色、表情中带着紧张。
一个刹车打断了陈红的话,仨个人还没从刚才的环境中回过神来,就听驾驶员边走边喊到:“阿姨,下车排队过江了。”
声音落时后面的车门已经打开,车上的人从板凳上、席子上慢慢的站起来。长艳刚要起身,两条腿发麻难受不听使唤,她用双手拍打着。
张书贤走上前伸出一只手,眼睛中含着无限的慈爱,心疼的看着长艳说:“下车活动活动就好了。”长艳的手紧握着母亲的手,双脚用力一蹬屁股离开了席子,双脚稳稳的站立着。
四个人接连下了车,各人活动着身体和四肢,长艳整理一下裙子,拢了拢头发,抬头向汽轮看去。
只见江面上,有几艘高大的汽轮在江面行驶,有往南面去的,也有往北面来的。
靠近江边的汽轮,一块厚重铁板连接着岸上和汽轮。只见身穿工作服,手里拿着小红旗的工作人员,在指挥着一辆辆的卡车、客车开往汽轮上。
汽笛声、汽车的发动声、哨子声、江水拍打着岸边声、车子上船的震动声,还夹杂着人群的喧哗声,码头上乱糟糟的一片。
就在长艳观看时,张书贤对着长艳喊到:“快走,到那边排队等着上船。”说着用手拉着长艳就去排队。
半个小时后,她们终于上船了,一声长鸣,汽轮向江中驶去。四个人头一次坐汽轮,心里不免有些紧张,她们一个紧挨着一个,心中忐忑不安四处张望着。
江水拍打着船舷发出巨大的响声,风吹着长艳的留海,不时有海水落在脸上,泛起一丝的凉意。向南望去对岸模糊朦胧 看的见一些建筑,东西看去水天一色、无边无际,江面不时有小船出现,上空偶然有不知名的鸟在水面盘旋,时而点水时而又向空中摆动翅膀飞去。长艳悠闲地欣赏着,将看到的大自然、和谐美好的画面存进脑子里。看着看着耳边想到了另一个声音,陈红姐姐在车上说的话,想起江怪心中涌起一阵怕意。
长艳已无欣赏的心境,在汽轮的摇摆中寻找着卡车。当她坐进卡车时,心里还有怕怕的余情未了,只是希望汽轮早点靠岸,千万别发生陈红姐姐说的事情。
在吵嚷杂乱的声音中,汽轮又是一声长鸣准备靠岸。
卡车在晚霞中到达了上海,满眼的高楼大厦,穿着时髦的人群熙熙攘攘 ,马路上穿梭的车子,让人感觉到城市的热闹和生命的跳动 。整个城市上空披上了一缕一缕的彩色外衣 ,彩色不断的调配着,霞光奇妙的变化着,长艳惊呆了看傻了,仿佛走进了传说中仙境。
车停在了警备区的哨所,驾驶室走出一个战士,他整理着衣服和帽子,向哨所的岗亭走去,当他回来时森严的大门缓缓的打开。
晚饭后长艳和陈红,坐着吉普车去了陈红的亲戚家。
陈红的大伯是南下的干部,住在一处解放前、日本人住过的洋房里。客厅里枣红色的地板发着亮光,东边放着一对沙发,沙发靠背上罩着手工钩织的台布,白色的太阳花图案一圈一圈、让人看着晃眼。
沙发前面茶几上放着一个茶盘,茶盘里是一套本色带暗花的玻璃杯,看上去雅致显眼。
晚间来到卫生间,让长艳想到了一个同学说的话:上海人家的卫生间比我们这的住房还干净。长艳看着带着花纹的地砖,地砖和地砖之间有着、一条均匀细细白色的线条,洁白的马桶,洗漱台上金黄色的水龙头,看起来是十分讲究的。
这里的一切让长艳知道了,苏北小城和上海大都市的差距。她的内心被冲击着,不同的人生活的品质和内容也是不同的。
第二天按计划,她们来到了南京路上,长艳对这条街更是感到惊喜,就如《红楼梦》中刘姥姥第一次进了大观园,心情兴奋还带一点紧张。在拥挤的人群中,偶有高鼻梁蓝眼睛的外国人,特别是烫着卷发的时髦女郎,当她们经过时总会留下浓浓的香气,每当此时长艳目光总会斜视他们 。
长艳对南京路的了解,来自电影《霓虹灯下的哨兵》 ,现在身临其境,人如在虚幻中 。一会脑中闪现电影里赵大大和女特务,一会是擦肩而过的男女路人。
长艳脑子快速转换着场景,眼睛也不够用,看着形形色色的人,就看不了各种造型的建筑物。长艳恨不得生出个三头六臂,让它们分工各管其责。
母亲在前面走着,也被这繁华的景象吸引着,毕竟是大人有定性,在看景的同时没忘记自己还带有任务,先是来到了卖南北货店里,看见柜台里陈列琳琅满目的商品,张书贤在心中盘算着口袋里的钱,量力而行是她持家的准则,在钱准许的情况下,卖了孩子们没见过也没吃过、价格又便宜的点心。后又买了点大白兔奶糖、五香豆回家招待左邻右舍。
长艳对着玻璃柜台内的商品,看的眼花缭乱,也看的馋虫直往嗓子眼冒,混合的香味直入鼻孔,顺着气道吸入腹内。长艳咽下嘴巴里的口水,用眼看看母亲,母亲手里拿着一个漂亮的手绢,双手慢慢悠悠的打开,从里面抽出一张一张的钱币数着,看了一眼余下的张数,麻利的将手中的钱交给服务员。
长艳又转到另一节柜台,看了看五花八门、品种众多的商品,正在发呆时,只听母亲拉拉她说:“走了,别看了。”出了店门张书贤把一个东西塞进长艳手里,长艳拿在手里凉凉的。她用感激的目光看看母亲,母亲也正用疼爱的目光,笑咪咪的看着长艳。
长艳也用最甜的笑回敬母亲,母亲说:“快点吃吧,这个是冰砖,我们那没有,比冻棒好吃。”长艳放到鼻子前闻了闻,香香的、甜甜的,还带着奶油味。
长艳吃了一口,味道美极了,满口都是凉爽香甜。一股清流瞬间由内而外传递到全身,炎热的感觉立刻退去。长艳用小木签挖出一大块,准备送到母亲嘴巴里,她知道母亲是不会给自己买的,她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好吃的总是留给丈夫和孩子。
长艳对母亲说:“妈,您也尝尝,比冰棍好吃多了,又甜又香还有浓浓的奶油味。”张书贤本来不想吃,经不住长艳的硬塞,只好张着嘴任由长艳把冰砖放入嘴里。
长艳心满意足的吃着冰砖,走在这大都市的路上,满眼的招牌形形色色,据说都是百年老店,什么“享达利”“张小泉”“吴良材”张书贤对这些没兴趣,长艳就更不知道它们为何物。
张书贤心里装着的是,第一百货公司,买点布料是最实惠,其它的只能饱饱眼福了。
长艳也在心里打着小九九,点心妈妈买了,她想着给外婆、姐姐和弟弟买点东西,这是她第一次出门到大城市,带点礼物表表孝心和爱心。
长艳在琳琅满目 的商品中,给外婆卖了一双时髦丝祙,给姐姐买了一条丝巾,给宏军和伟军每人买了学习用品,给自己也买了一个腰鼓形的钱包。
因为母亲要挑选布料,长艳就在一张长木椅上坐下。椅子另一边坐着两个时髦的女人,皮肤白净细腻,讲着软软绵绵的话语,如果不是听懂一句“阿拉”,长艳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在何处。“阿拉”也是在陈红姐姑姑家现学的。长艳在心里想着,回老家时亲戚们都说自己是南边的小蛮子 ,这上海人又是什么呢?
从百货公司出来,天色已晚。高楼大厦上挂满了霓虹灯 ,有竖着的、有横着的、有大的、也有小的,各种颜色的灯光从Logo 的玻璃中射出,霓虹灯 照亮了城市的半边天空。
长艳背着鼓鼓的军用黄书包,跟随着母亲身后。母亲手里也是大包小包的,按照王诗远给她们安排的行程,明天下午就要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