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一那天,我从庙里回来,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想起了我和他高中时的事,突然就笑了,在屋子里闹腾不吃饭的妹妹跑来问我在笑什么,我从衣服的空口袋里掏了掏,在她头上像做法似的转了几圈,提着嗓子对他说,我刚才对你施了魔法哦,你已经总有全世界最棒的特异功能了,但你要等到一个月后才能真正拥有它。
“是什么特异功能呀?”妹妹问我,她已经八岁了,我猜她不相信圣诞老人,自然也不会相信我。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现在你需要好好吃饭。”她明白了我在骗她,又走开去找其他人玩儿了。
我也曾被人施过魔法。是在高三的时候。
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和函数图好像推演着某颗心脏的跳动轨迹,我却被挂钟的心跳声吸引了,老师讲解题目的声音自觉地绕开了我的耳朵,像遇到礁石的洋流。还有五分钟就要放学了,同桌跟我说,她刚刚给我布了一道。
“我刚才给你念了这本书上的咒语,你已经拥有看透别人心里在想什么的特异功能了。”
“可我还是不知道试卷在想什么啊。”我一边回答她一边收拾书包。
“因为…你需要过四十九天才能真正的拥有这个特异功能。”
“为什么啊?”我像一个担任捧哏的相声演员,自带捧场技能。
“它需要在你的体内适应融合啊,偶得神技怎可能即刻运用自如……哎呀,我是想说,在这期间,你会非常容易受到伤害,比平常更容易遇到危险。”下课铃响了,我一边收拾书包一边听同桌叮嘱我要小心,她最近在研究魔法,每天都神神叨叨的。
我走出教室,心里只想着要走出沉闷的空气,在夏夜的风里走一走。学校将高三搬到了这栋楼的最高层八层,八,是个吉利的数字,但如果电梯恰好坏了,八层对于没走两步就开始喘气的我来说就显得有些吃力了。我溜溜达达的向楼下走去,同学们还没有完全走出来,楼道也不那么拥挤,风从楼道的窗口吹进来,我不再那么急切的寻找凉爽了,心里反倒不自觉地开始嘀咕同桌刚才说的那个特异功能,我不太相信这种青春杂志上学来的“法术”的,毕竟法术的下一页就是李雷和韩梅梅的爱情故事了,但一想到他说我会遇到危险,就感觉身后有黑影跟着我。
没错,人一旦被某种无法被科学解释的力量点名道姓,即便日子再如常,还是会不自觉的疑神疑鬼。
那种氛围算不上恐怖,只是无法使人的心静下来,又很像刚经历了一场腿部手术,麻醉剂还没有完全消散,腿可以动,却又不能被完全控制。我勉强的行走着,踩在台阶上的每一步都宣告着我的心虚和不踏实。
“也生。”我看到前面熟悉的影子,是他,今早说要去南美的他,高中分班之前是我的同桌的他。他刚好走到楼梯的拐角处,转过头停顿了一秒,像是在辨认是谁在喊他。对了,我忘了说他叫也生,“也”是如果你也带我去的也,“生”是生生不息的生。那时的他,夏季校服的风纪扣从来都敞开着,外面再套一件连帽衫,随意而古怪的搭配一条松松垮垮的运动裤。
我快步跑下去赶上他,学校的楼梯间灯很暗,几乎没什么光源,但我也没有再想什么“特异功能”。他两只手揣在帽衫的兜里,迈着八字步问我喊他干嘛。我说没事就不能喊你了吗。他故意板着脸说我们不顺路吧。短寸头和他上扬的嘴角让他的装腔作势毫无保留的暴露在我的面前。我顺势抬手指向楼梯的另一边的栏杆,说那你走那边好了。他就走过去了,但楼梯因为很窄,我们还是并排走着。
同桌再也没有提过我的特异功能的事,每次我想问她的时候她都在忙,忙着赶作业,忙着去教室外的楼道窗边看打球的男生,或者去办公室弄懂一道数学题目,或者跟我说昨晚的电视剧又有什么进展所有的寓言对于我来说都是值得相信的,但有时只是缺少时间和机遇罢了。渐渐地我也不那么好奇了,更准确的说,我把她“恰巧很忙”当成了一种暗示,暗示我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上任何一种一念咒语就能拥有的能力,也没有什么横祸能像散开的鞋带那样轻易的飞来,那些堆积成山的卷子和无尽的睡意都提醒着我不必当真。
每到晚上放学的时候,那些白天藏匿着的可怖的信号就都现身了,我背后有人成了我在黑暗中唯一的怀疑又坚信的事,每当这时,我就会在楼梯的拐角处看到也生。我没有跟也生提过同桌给我施了魔法,我觉得如果整件事讲得了无生趣,他一定会不屑并且嘲笑我。
我们像是被困在了同一个时间段里,他每次都说我们不顺路,每次又和我一同走到不得不分开的路口。那段时间我们聊了些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那时的他还是那么灿烂,以至于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会变成今天这般沉静而有分寸。但我又觉得他几乎没有变,还是个大男孩的样子,总是说起身边的人和事,一张口就像要讲一个史诗般的故事。尽管他的影子在我的记忆中变得模糊,但我始终记得能在楼梯转角处看到他的那种心安,和他故意地、狡黠地开玩笑时的神情。每一次看到他,我就有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在我心目中,他也算是和我一同相信这个莫名其妙的“魔法”了。
我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新闻里说今晚有一场百年不遇的狮子座流星雨,我换了台,还是看看百家讲坛讲《大秦》吧。已经很久没有听说过关于诅咒或神灵的事了,如果某个人说帮我算了一卦,我大概会摸一摸她的额头,说大仙你又参透了什么天机。可转头就忘了,并不会心心念念着那一卦,小心翼翼的遵循着那些他告诉我的规则。回顾高三的那一个月,记不起我做了多少卷子,失望了多少次,说等一下再放弃,也不知道等了多少下都没有放弃,可我最满足的事却变成了那个虚假的特异功能。
我一次次的按开手机,希望他能给我发一条消息。早晨分开时我对他说,回家记得跟我说一声。他答应了,可已经过了这么久,他也没有发来消息。
再过一会儿,鞭炮声就会盖过这个世界上一切其他的声音。
随着慢慢长大,我越来越明白从杂志上看来的寓言不过是虚晃的一枪,但偶尔碰到那些花哨招式里的假动作还是令我沉迷。
就像《请回答1988》里正峰的守护天使游戏。我也还是喜欢相信午夜电台里打来电话说因为谁谁谁的一首歌就哭的泣不成声的人。我想起了薛定谔的猫,那个物理实验,猫在盒子里的时候,生死皆有可能。就像我高三时未到四十九天的“特异功能”,不到那一天,有没有危险的几率就对半并存。在我这样的文科生眼里,它更像一个哲学题目,而我从这里学来的,不如说是每一次并肩,就能走过薛定谔的黑暗。
鞭炮声还是如约响起了,百家讲坛刚好讲到“维以不永怀”,我也不会永怀,只是偶尔想起你。想起有一次我听说他们理科班要开动员大会,那时我已经不那么在意这个所谓的“危险”了,但我还是在楼梯的转角处遇到了他,我问他,你们不是要开动员大会吗?你怎么这么早就溜出来了。他风轻云淡的说,对啊,我喜欢你啊。我心里一暖,正不知道要说什么。他不屑的看着我说,“嘿,你不会当真了吧。”却又拉起我的手腕,说饿了,想去吃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