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秒时

      在这三十五秒中,我想提笔去谈谈那一位老妇人。

      是风霜曝露下盘虬的老树根么?不太像,尽管疏松崩裂的树皮与她皲裂的皮肤是那般吻合。是入冬的寒风压弯的枯秸秆子么?亦不像, 两只炯炯有神的黑珠子如卡在蚌壳缝里正发光的珍珠,远远望去,整个世界里唯有它正传递着生命的温度。

      那是一个凛冽的冬日。午过半晌。

      我吸了一口气,坐在车上,等待着一个三十秒的红灯和一个比空调车里更温暖的家园,而老妇人正站在路边。只是当我瞥见那位老妇人的模糊轮廓时,我才感受到周围一切温暖都从世界的某处罅隙里悄然溜走。

      于是我开始深吸一口,将三十秒放进心里,开始急促倒数。

      老妇人身材矮小,约摸着五六十岁的样子,脸上却刻满了如百岁老人黄土高原那般经不起岁月冲刷的深深沟壑。方格子头巾紧紧裹住他的半张脸,只允许两块颧骨遮遮掩掩怯懦的泛起高原红。衣服是破旧不堪的,和土壤一样的颜色。一双几块钱耐用的粗布鞋在空中瑟瑟发抖,毕竟寒冬里,没有生命的东西往往与空气一样冰冷。

      我由上向下打量着她,然后视线回到了她的脸颊,又慢慢地移动着。我分明注意到那个发亮并近乎闪耀的眼眶中心正与我愈来愈近。

      第十五秒左右。我心跳加速,坐立难安,呼吸秉住。

      突然一只冰冷而没有生命的白手骨从脑海深处如箭窜出,一把揪住我敏感而柔软的记忆。那只几年前乞丐的手,几乎将我拽回到几年前的画面里,我胆战心惊,瞠目结舌。神经中枢所呈现的是一样破旧如土的衣衫,一样怯懦的高原红,一样的颤抖的破布鞋。

      此刻,老妇人已到我的车窗旁,挥手示意,她提起了篮子,向里指着。

      忽而,几个银白色的硬币如闪电瞬间划如眼前,哐当入碗的尖锐声如阵惊雷将我的耳膜击碎。

      第十秒时,我惊出一阵冷汗,不敢直视。我畏惧的是那只手,会将玻璃敲碎,然后勒住我,向我索取所谓几个硬币便可草率换取的同情。但是,窗外的手却死死的攥着篮子,我似乎惊诧于手中鼓起的血管和那里正流动着鲜红的血。它有着生的气息。

      还有五秒。老妇人却好像正与时间赛跑,用最后五秒去搏击她的生命。

      喔,最后一秒飞过。我所祈求的绿灯是赶来的上帝。

      终于,一切逝去。发动机骤响,然后逃离。

      随着距离远去,我吐了口气,忍不住回眸。后视镜里老妇人正穿过陌生的车流,一步步回去,同时又吆喝着,向陌生的车流卖着篮子里新鲜的水果。

      我忽而一惊,咬紧牙关,明白乞丐与老妇人所要的种种的不同。老妇人发亮的眼睛正诉说着生命的意义,仿佛也在强烈斥责着我记忆里那只是伸出的白骨:我用手向生命乞讨自我的价值,而不是抽离过客的灵魂用低廉金钱来向同情与悲悯赎罪!

        第三十五秒时,冷汗褪去,我迅速转过方向盘,车子掉头。第三十五秒时,我松了口气,幸运的看到她对着紧张驶离的车流,眼里依旧有神。

      第四十秒,我停在老妇人的水果篮前,热情地摇下了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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