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舒庄高中实习
文/顾之川
己亥(2019)初冬,天气转凉。我应胡进才先生之邀,到周口师范学院文学院讲学。商水一中朱勤学校长闻讯,热情邀我到校向全校初中学生即席演讲,并到他的语文名师工作室座谈交流。朱校长年轻有为,十分干练,继商水二高朱秋英老师之后,入选“中原名师”。说起他曾在舒庄当过校长,让我倍感亲切,遂勾起我对40年前在舒庄高中一段往事的回忆。
1979年10月至1980年4月,我曾在舒庄高中实习。当时我在河南省淮阳师范学校中文班学习,还没有正式毕业。虽然在那里只有短短6个月,却给我留下许多美好时光与温馨记忆。因为在那里,我实现了人生的许多个第一。比如,第一次领到工资(29.5/月)。以前我在娄冲学校当民办教师时,是生产队记每天10个工分,每月6元,就像《平凡的世界》里的孙少平那样。但那只是补助性质,不能算作工资。第一次以公办教师身份走上高中语文讲台,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单独房间,第一次戴上手表(上海牌),等等。可以说,这里是我开启语文人生的第一站。其中印象最深的,一是实习,二是印试卷,三是交游,其间也发生了不少趣事。
一是实习。
我是1977年参加高考的。本来我第一志愿报的是北京广播学院(现改为“中国传媒大学”),这缘于我从小就羡慕那些能够游走四方的记者(内子现为中国传媒大学教授、博导,可见山不转水转,冥冥之中似有神助)。因为分数不够,才被录取到淮阳师范。“文革”期间,高考曾中断11年。1977年恢复高考,改变了我们的命运。去年我陪淮阳师范的老师同学在国家博物馆参观“改革开放40年成果展”时,看到我们当年的高考语文试卷,不禁怦然心动。我们77级实际上是1978年才入学的。记得报到那天是5月2日,在一个春日暖阳的下午。我们这一届中师名义上是两年制,实际在校时间只有一年半。因为78级、79级已经入校,校园一下子变得非常拥挤。于是学校就让我们各回各县,由县教育局安排实习。县教育局派人事股长陈学勤老师带着大巴车到淮师来接我们,把我们拉到县教育局,住在教育局招待所,当晚还招待我们到县城电影院看了场电影。好像放的是一部苏联电影,什么内容已完全不记得了。因为当时大家刚离开学校,都在憧憬着即将到来的实习生活,激动难抑,兴奋莫名,根本没心思看电影。第二天宣布实习分配方案,周才良、赵福臣和我被分配到离县城约40里的舒庄高中,常冬青和另外两位同学被分配到附近的白寺高中。
我学的是语文,语文教组长王来自然也就成了我的指导老师。王老师高个子,大眼睛,戴着帽子,玉树临风,说话总是带着微笑。我先是跟着他听课,包括讲课内容,观察他的课堂教学,甚至他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我都一一记在心里。听了几节课后,我就对王老师说,我打算试讲鲁迅的小说《药》。因为在淮阳师范读书时,我曾听过扶沟县高中郎笑天先生讲《药》的录音。笑天先生是我的同桌郎永生的父亲,周口语文名师。定下题目后,我就开始备课,查资料,写教案,王老师帮我审定、补充。我试讲时,他和其他老师也和学生一起听。试讲得到了他的充分肯定,说我讲得不错,这无疑大大增强了我日后从事语文教学的信心。现在想来,我之所以首次登台就如此顺利,大概有三个原因,一是有王老师的悉心指导,当然我也向他虚心请教;二是在这之前,我当过民办教师,教过初中语文,已积累了初步的教学经验;三是我在高中读书时,曾参加过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表演过对口词,类似于现在的小品。不仅到各村巡回演出,而且还曾代表公社到过县大礼堂演过。这些历练使我能够从容应对,不怯场。
二是印试卷。
我与同事们逐渐熟悉后,很快就迎来了期末考试。学校没有专门的打印室,也没有打字机,更没有电脑,只有钢板、铁笔和一台手工油印机。试卷一般是由学科组长出好题目,然后找一个年轻老师刻钢板印制。我没有正式的授课任务,同时自己也正想着怎么多为学校做些事,就主动揽下这个活儿。其实在那之前,我既没有刻过钢板,也没有印过试卷,完全是凭着年轻人的一股工作热情。
印试卷包括三道程序。首先就是刻钢板。现在已经很难见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非常流行,是刻印文字和图案的一种手段。说是刻钢板,实际上是刻蜡纸。钢板上有条形螺纹,把蜡纸蒙在钢板上,用铁笔将要印刷的试卷题目刻在蜡纸上。要求笔画工整,用力均匀,而且不能有错字、漏字。用力轻了印出来会看不清,稍重又会刺破蜡纸。刚开始时,下手不是重了就是轻了。最懊恼的,是有时一张蜡纸快刻完了,回头一检查,发现有漏掉的字句,只好作废,从头再来。我想,第一次为学校做事,而且是这么重要的事情,千万不能留下遗憾,一定得力求完美。刻好钢板,第二道就是印刷了。这比刻钢板容易多了。无非是要把油墨涂抹均匀,拿着油印机滚筒的手柄,轻轻一推,就印出来一张试卷。最后一道程序是分装。需要根据各年级各班的人数,把试卷装袋,写上×年级×班,标注多少份就OK,算是大功告成了。就这样,我从头学起,逐渐掌握了从刻钢板、印刷到分装试卷袋的全套工艺流程。等我印完语文试卷,其他学科的老师看了赞不绝口,也都来找我,要我帮他们刻印试卷。这样我又有机会刻印了政治、历史、地理等学科试卷。老人们常说“艺不压身”。这段经历,我从不会到会,不仅刻写,还要校对,而且需要耐心细心,一丝不苟,这为我后来从事编辑工作打下了初步基础。
三是交游。
舒庄高中当时没有统一的办公室,教师每人一个房间,既是卧室,又当办公室。我住的那间是校医的,说是因家里有事回去了,学校临时借给我住。左边是两位王老师,一位教数学,当时爱人在部队,我离开时还送我一本分卷本《辞海》作纪念,后来调到县电业局工作。另一位教物理,爱人在安阳钢厂,后来去了安阳。这两位老师的娘家都在附近的扶苏寺(阳城故址所在地),彼此关系似不睦,但她们对我都很好。右边是张老师,男的,教化学,当时还单身,后来在县城再见到他时,已抱着他的宝贝女儿了。
实习期间,交往最多的,当然是在舒庄和白寺一起实习的几个同学了。当时大家都是20来岁,又没有成家,刚出校门,事情也不多,白寺离舒庄大约十多里地,骑自行车半个小时就到了,所以我们几个经常相约团聚。我们到白寺找他们玩时,他们常邀教语文的同事周建国参加,周后来曾任县高中校长。他们来舒庄时,我们也邀几位英语组年轻女老师王小芹、赵秀锦、郭秀台参加。大家都是年轻人,共同语言多,其乐融融。秀锦与福臣兄同一个村,在大武,我们还曾一起到他们村玩过。他们俩后来都调到大武老家的学校了,分别以后再也没有见过。小芹后来调到周商铁路段当了列车员,我回乡探亲时曾在火车上两次与她不期而遇。我在县高中任教时,秀台也曾来找过我。后来就都再没有见过。
四是趣事。
实习期间,曾有一些趣事。今天想来,也很有意思。
打草鞋。有一次下着大雪,我到王来老师房间。他看我没有棉鞋,就对我说:“我给你打一双草鞋吧?”想不到他竟有这把手艺,而且这样眷顾我,当然求之不得,简直喜出望外。我们老家的草鞋可不像红军穿的那种,要复杂得多。需要做鞋底用的木板、苇毛缨子和麻绳。木板必须用上好的桐木,这样穿起来才轻便。这些材料都是他自己准备的,没有让我去买。他先是比着我的脚量尺寸,用现在的话,就是“量身定做”。然后是备料。先锯好木板作鞋底,在鞋底上打上一个一个的洞眼。然后搓麻绳,一根一根,很细的那种。把细麻绳从鞋底洞眼里穿进去,就开始编了。编的时候,苇毛缨子还需要噙几口冷水喷洒均匀,使其湿润,以免编时折断。那几天,我到他那儿跑得更勤了,一方面是向他请教问题,更重要的是想看看他给我编的草鞋进展怎样了。不几天,草鞋就编好了,穿上既暖和又舒服。后来我曾在县一高见到过王老师,说他已调到县城,仍教高中语文,只是改名“王九贤”了。这说明王老师不仅热情善良,关爱后学,在业务上也是非常突出的。只是我后来再也没有见王老师,更无法回报,于我不免有愧,但对他的那份感念却是没齿难忘的。
吃狗肉。那时学校有教工食堂,年纪大的老师一般都是自己做饭,我们年轻人当然一天三餐都在食堂解决。有一天去食堂打饭,师傅说今天没有别的,只有狗肉和馒头。狗肉0.8元/斤,家里人多的老师买二三斤,我只买了半斤。那天负责采购的老师一大早去街上买菜,看见有不少农民都在卖熟狗肉,说如果整条全部买下还能再便宜,他就果断买下,给大家改善伙食。市场上之所以忽然有那么多卖狗肉的,据说是因为有一次公社干部下各村检查工作,狗汪汪叫得厉害,公社干部受到惊吓,很生气,一声令下,要求全部宰杀,于是全公社开展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打狗运动。农民舍不得吃,煮熟后拿到集上卖。我第一次吃到那样美味的狗肉,真是大快朵颐,后来再也没吃过那么香的狗肉。
陪相亲。有一次,才良兄悄悄对我说,有人给他介绍一位女朋友,也是教师,条件不错,父亲在县城工作。对方提出要他亲自到家里去一趟,应该带有考察的意思。他说女方家就在我们顾庄西北边三四里的屈庄,他从来没有到过那一带,怕找不到路,要我陪他一起去。其实,我只知道那个村子,也从来没有去过。明知道让我带路只是个借口,陪他壮胆才是主要原因。但是能为朋友帮忙,当然我是乐于从命的,于是满口答应。我们从舒庄高中骑车先到我家住下,第二天上午再一起去女方所在的屈庄。当时我大哥从部队回来探亲,临走时大哥叮嘱我们早去早回,好赶上中午在家吃饺子。我们找到小徐老师所在的学校,她正带着学生义务劳动,看见我们,便交代一下领着我们到了她家。全家人非常热情地款待了我们,一定要留我们吃午饭,交流自然特别顺畅。这次相亲非常成功,双方都很满意,后来喜结连理就是证明,我当然也很有成就感。
40年过去,弹指一挥间。1980年4月,实习结束,我被分配到县城东南的化河完中,才良分到白寺,冬青分到舒庄。那段实习的日子不算太长,但充满着青春的生命激情和对未来的无限向往。当年短暂相遇的同学同事早已风流云散,但相遇是缘,相处有情。至今我还时时想念着他们,希望他们都平安幸福。
于2019年11月21日
顾之川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