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的你——母亲

母亲的日渐衰老，是清清楚楚的，看得见的。母亲，在你越来越稀疏的白发中，在你更深的皱纹间，我看到了那么多个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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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坐在父亲的膝头，吃着父亲牙缝里省下的一点儿白米饭，甜甜的，笑；尝着父亲用筷子沾着送到舌尖上的白酒，辣辣的，笑；但坚决拒绝吃包菜——高山上的特产。

我看见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青布裤子、圆扣千层底布鞋的漂亮姑娘，梳着两条粗粗的辫子，坐在一个帅气的男人身边，羞涩涩地笑，眼睛里满是幸福的容光。

我看见一个用背篓背着婴儿的小妇人，在一块绿油油的菜地里除草，却因为菜地的围界被邻家菜地的主人偷偷挪动而愤怒心伤，满眼焦虑，除草的动作更用力了。活干完了，绝不会忘记跟邻家理论，全力捍卫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我看见一个从未出远门的女人，收割完庄稼，安顿好孩子，打理好小提包，烈日灼空，在亲戚的陪同下，风尘仆仆，辗转到了陌生的州城，只为去探望她患病的丈夫。

我看见一个满头大汗的女人，在太阳还未升起的早晨，脚步匆乱地往家赶，只因她从睡梦中惊醒，疑心家里的小女儿生病。她的小女儿，睡眼朦胧中，听到母亲轻唤自己的名字，感觉到母亲将自己抱起，冲出晨光，赶往最近的医院，太阳才慢慢升起。

我看到一个为女儿考上大学而展露欢颜的母亲，也看到一个为学费发愁整夜不眠、暗自流泪的母亲，她偷偷的抹净脸上的泪痕，姿态委婉地向亲戚借钱，坚定地把女儿送出了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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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一个女人，为她的丈夫和孩子剪掉了粗粗的黑辫子，挽起裤脚下到秧田里，插上成排成行成片的稻秧。我看到一个女人，头发越来越稀疏，身材越来越矮小，仍不停地在厨房与客厅之间打转，做出一道道味道独特的小菜，打扫出一片洁净亮丽的小天地，滋养庇护着她的子孙们。我看到一个女人，即使儿女放慢脚步，她吃力地加快步伐，却还是落在后面，忍受着孩子们的催促。我看到一个女人，在丈夫去世后精神一天天萎靡，心有挂碍，却又心无挂碍，对生活的无心，让她加速老去。

就在刚才，这个女人——我的母亲，你轻轻推开我的卧室门，说：“不舒服的话，也吃点饭了再去休息吧！”吃饭的时候，我装着不经意地瞄你，试图从你脸上看出曾经的年轻的模样。

可是，我清楚地看见了现在的你，头上更多更稀疏的白发，脸上更深更密的皱纹以及眉宇之间的老态。

你步履越来越沉重，我嫌你跟得太慢，当看到你你拖着脚步费力的样子，又暗自后悔太过心急。于是，慢慢地，慢慢地，我调整着自己脚步的速度，为了跟你保持同样的的步调，为了你不再觉得自己老得路都走不快了。

你记事的能力越来越差，常常在家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又不好意思一直问我们，偶尔自言自语：“明明就放在这个柜子里的呀，怎么就不见了呢！”你又常常重复同样的问题，当我偶尔不耐烦地打断你的时候，你便有点儿羞赧，又有点儿落寞，自言道：“这记性是越来不不行了……”我便又暗自埋怨自己。慢慢地，慢慢地，我有点儿害怕你记事越来越少，说得越来越少的时候，我便尽可能地附和着你。当你不断说起你身边为数不多的趣事时，我惊奇地表示真的很有意思。

我不得不承认，你在慢慢地、慢慢地离我远去。所幸，我看到现在的你，脸上的皮肤是滋润的、有光泽的，你还能为我做出一道道不算精美的饭菜，你还能悄悄地在小区花园里为我摘一朵美丽的花儿……

最重要的是，你还可以陪在我身边，看我在你眼前走来走去，听我回应着你的絮絮叨叨。而我，还可以在有你的日子里觉得自己是个孩子，有心可依靠，有情可寄托。还可以在你的岁月里慢慢地陪着你在斜阳余晖的小径上，拈一朵小小的野花，插在你历经风霜的鬓发间，走向家的方向。

不过，你还是坚定地不喜欢吃包菜。我带你去上海看我侄女——你的孙女，我们偷偷给你碗里夹过手撕包菜，你没注意到那是包菜，吃着挺好，还自己夹了两次呢！这样的事，我是不是可以再试一次呢！

          于2018年5月13日母亲节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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