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蓝塔灵罗
雨交加着雪,风中带着嘶吼,无形中的刺骨竟百般感慨,曾经的人,化在了土地里,或许至今还有蚁、蛆吸允着他们的骨髓,想到这里,才明白,人这一辈子,不是埋在地下,而是回归自然,我们吃大肉,我们又是蚁、蛆的大肉。
看着贾平凹写的父亲,不由得想到自己的奶奶,话说今年已是她离世的第三个年头了,她最爱的两个孙子已经成家了,他们的生活将要重复她的历史,结婚,生子,变老。
从小对奶奶的记忆很少,少到可以数到见她的次数,过去习以为常,总以为所有的小孩都与我一样,甚至有一段时间我一直以为自己没有爷爷,这种思想真的很可笑。直至爷爷去世前的几个月,姐弟三个才知道爷爷的存在,现在想来是多大的深仇怨恨让我们疏远了关系。
对奶奶的记忆也得从爷爷去世开始讲起,当时的家庭人心齐很多,那个破旧的房子里少了我们的存在,也正是因为爷爷的病,我们回家的次数多了,当时奶奶忙着操劳,在我眼中她是一个慈祥的老人,在妈妈眼中,她是一个给她伤疤的坏人,老妈每每提起都是眼含泪水,我早已听腻的事,看到她闪着泪花的眼睛也会心颤。
那年,我小学四年级,记忆带着朦胧,最喜欢的事就是回老家爬上奶奶家的房顶。小屋的右侧有一条小道,顺着坡走上去,各种荆棘小路,总会把我的小腿划下凌乱的血痕,其实我从未走到头,从未找到自己想象中的秘密城堡。
小屋里聚集了人,人气十足的分着西瓜,我们看着陌生的爷爷,却那么熟悉,血液在无形中召唤,在组织的纤维中像磁场般吸引,这微妙的反应跟着心跳腾上腾下。
爷爷看我们的眼光是外人,我们看他的眼神是好奇,这个老人盘腿在床,俨然一副安然,他不知道他的三儿子生活多拮据,他不知道这三个孙子叫什么,我一度佩服父亲的认真,文化程度不高的他,愣是翻着字典取了这么好听的名字,打心里是感恩的。但是爸爸同样有父亲,看着两代人,我稚嫩的双眼中看到的是敬畏,爷爷的气场还在,大爷叔叔们的敬重还在。
爷爷吃西瓜的样子很安详,他不需要跟我们说话,或许他一说,我们会怪他,在我们心中留下一个好的印象已经够了,他让我们想象的空间太大了,以至于我后来做梦梦到他都是吃西瓜的样子,我甚至怀疑,他是否在乎过我们。
爷爷是在冬天离开的,那个飘着雪花的日子,老家的小屋第一次这么热闹,回家那天,我由于晕车,被爸爸抱在床上睡了好久,外面的声音都没打扰到我,恍惚间感觉整个世界都是黑暗的。
那是我第一次见棺材,在家已经演习好了该如何表现,但还是在棺材前与姐妹们嬉笑一番,那天的雪冷的我浑身发抖,从脚底冰冻到每一寸皮肤,带着奇怪的帽子,看着他们一会哭一会笑的表情,我有点不知所措,但并未感到害怕。
那天的饭很好吃,但我却觉得所有饭菜都成了冰块,我的手一样都夹不起来,幸好哥哥姐姐的帮忙。我至今从未见过死人,但与人阴阳两隔的状态让我压抑,小小的自己想象不到人死后的世界,跟着人群游走,看着他们堆成一个土包子,我心里是害怕的,人在地下长眠,上面覆盖的雪,既荒凉又孤单,就这样把一个人放在了这里。
那个时候,奶奶是全家的总指挥,我并未从她脸上看出悲伤,所有人都在问奶奶怎么做,最后我们又把所有东西都交还给奶奶。
从每个人进门起,奶奶就会给我们小孩套上特定的白衣服和黑布条,因为许久不回家,总跟着妈妈串门,走哪都把黑布条收起来,以前觉得村子很大,其实走不了几步,我们村就走完了。我们把东西都交还给奶奶,开始看着她跟姑娘们聊天,我们又被遗忘了,如果不是在衣服上有我们的一份,我总觉得自己是外人,站在外面看表演的应该是我。
之后的清明,总会回老家上坟,每年见到奶奶都是不同的景象,老爸老妈总说她老了,爸爸则更仔细,我知道,这个布满皱纹的男人眼里全是心疼。
奶奶在的时候,他们总会聊起爷爷,印象中在奶奶家只睡过一次,还是被勉强塞在姑姑和姑父中间,小时候看到的很多笑脸都不真实,脸上的表情是我看不懂的变化,我是任人布控,不给人添麻烦的人偶。
家里最难的日子早已过去,妈妈总是耿耿于怀过去的故事,我们总是开导她,但是怨恨太深,我们没有办法解封她那块冰。
爷爷去世后,奶奶守着他们的屋子,在小屋旁边的另外一件房,是我们的家,里面的家具都是新的,好多没有拆包装,那都是爸妈结婚时的物件,这个家已经被遗忘了,我从出生起,身体便没有碰过,只有脚踩几步,我好奇里面的东西,昏昏暗暗又潮湿的房间总觉得有宝贝,每次都轮不着我去开发,就听到要锁门的消息。
奶奶每次见我们,跟爸妈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房子哪漏了,房子又发生什么事了。
如今因为没人打理,房子已经荒了,我们从照片中找到昔日的欢乐,但再也修复不到原来的光景,这个房子,留在一部分爸妈的心中,另一部分被奶奶带走了。
奶奶后来的生活是在老人娱乐中心度过的,每次回家看望她,她都特别开心,但回家一看,炉灶总是凉的。
在别人眼中,爷爷奶奶是极好的人,以至于奶奶死后,我找不到她曾经居住过的地方,喊着奶奶的名字跟周围人打听到住所,想来是个神奇的事情。
奶奶的身体状况一直不乐观,去医院几次无果,采取保守治疗,成长的路上,我没有见过她的痛苦,家里没有爷爷的支撑,人情淡薄十分严重,我很讨厌叔叔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样子,反而对爸爸认真扶养的态度感到欣慰,幸好是在善良中长大。
爸爸时常偷偷给奶奶钱,其实爸爸知道妈妈也在给,但还是忍不住,因为这事他们总吵架,我知道我无权评论,背地里我时常帮着爸爸隐瞒。
奶奶在生病期间,儿子们开始了轮流照顾,那时我刚上高二,那个暑假,人心叵测,上一秒还嬉笑胜欢,下一秒便雷声色变。
奶奶疼爱的孙子孙女长大了,奶奶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终于有一天爆发了,奶奶的细胞在体内迅速升温,她在爷爷的照片前倒下了,她的一生那么要强,是无知害了她。
这个行动力变差的老人开始被分配到各个家庭,她的要强变成了妥协,那个暑假,经过商量来到了我们家。
来的那个夜晚,我们都没有睡,都在装睡,我极不情愿的被老爸托起帮奶奶洗澡,我很委屈,可我知道这是爸爸的妈,我看的出这个四十多岁男人的紧张和开心,拉到人前爸爸也想在妈妈面前表现他的教子有方,所以我只要把这件事情做好就可以。
于是迎着笑脸带奶奶洗澡,我是装睡的,所以没有困意只有扭捏。那是我第一次给老人洗澡,听妈妈说,我们出生的时候,奶奶连件衣服都没有为我们做过,老一辈的事情谁能评论对错呢?
奶奶的身体僵硬,我又不敢太折腾,尽力做好就对得起自己的心。我减少奶奶站的次数,小辈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以不尊重长辈的,即使之前她有再多的过错。
那是我人生中洗过最困难的澡,让我满头大汗,看着奶奶舒服的姿态我已经很满足了,再回床上看到姐姐侥幸的笑,我是鄙视的,这种事情她逃得过现在,逃不过以后,这让我更坦然了。
奶奶就这样住下了,记得奶奶和妈妈有一个同样的箱子,因为妈妈的箱子有点瑕疵,但同是爸爸给的,妈妈动了小心思,想让我去换一下,我犹豫了一下,我不是妈妈的使唤丫头,我有自己的思想,那是奶奶放自己秘密的盒子,她已经是爱不释手了,作为晚辈何必去争一个箱子,因为我帮老妈分析了一下,老妈自知无趣,也就过去了。
之后奶奶的那个箱子跟着她到处走,那是她放的所有家当,所有孩子的重要信息都跟着她,但在她死后,箱子失踪了,当然我们被当了傻子也成了最无理取闹的人。
奶奶在我们家的地位一直捧的很高,这得益于我们的家教,平时吃饭,第一碗绝对是端给老妈的,奶奶来了,我们端的第一碗一定是她的,一切都不用她来动手,有时我们也看出了不好意思,但在我们眼中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后来奶奶与楼下的老人熟了,自己学会了自己坐电梯,刚开始怕她丢掉,寸步不离的跟着她,直到有一天,奶奶说,这条街我熟着呢,说的跟个孩子一样,她性格犟的很,我也不再反驳。
别人都说奶奶脑袋不好使,让我们操心,但在与奶奶交谈的过程中才发现奶奶的心酸与无奈,在别人家都把她当做老年痴呆来对待,我们却待她如亲人,时常看到她抹眼泪,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奶奶心里是愧疚的,我们应当让她发泄,奶奶人并不傻,她太清楚所有事了。
在大城市里,遍地都是钱,只要去努力,就会有收获,奶奶在楼下时间长了,发现捡垃圾的财路,一心想着自己奋斗,于是跟着其余的老人翻垃圾桶,每天神采奕奕,连吃饭都是我们跑到好远去找的,我知道,奶奶不是傻掉了,而是他们照顾的烦了,得到的爱太多了,瞧,这不是一个好玩的老太太吗?
我们白天上课,中午吃饭叫奶奶时,还得帮她提战利品,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和那些身经百战的老人抢夺的,每次提的我都吃力,没两天时间,楼道的公共区域就被占满了,细心的老妈会帮奶奶整理好,送到废品处变现,每次奶奶都特别开心的想给我们这些孙子买好吃的,奶奶忘了,我们长大了,她不知道我们喜欢吃什么,却总想着补偿,在我这个理性思想正在来临的年纪,看到了她的真心。
老妈总是把钱一分不差的交给奶奶,奶奶总是拒绝,妈妈也总是硬塞,老妈也是个倔强的人,年轻时也是雷厉风行,可能两个人生处在同一个年代,奶奶未必是妈妈的对手,当年妈妈输在了年纪上。所以,奶奶也就依了老妈,把自己的战利品珍藏起来。
奶奶总会把钱包在她的手绢里,有多少钱她心里清楚都着呢,每次整理的时候大家都会背过去,所以奶奶的财产我们都不知道。
日子过的太快,眼看到下一家的期限就到了,奶奶在这里养的容光焕发,比来的时候胖了好多,也白了不少,后来总结是心态好,奶奶在哪里还真处到了朋友,有一次一个陌生的老奶奶敲开我们家的门,是来询问奶奶的,看来大家都是挺珍惜她的。
奶奶走之前,老爸总想着给自己妈妈吃点好的,但爸爸忘了,他的口味太重了,做的火锅齁到了奶奶,每次爸爸说起这个就万分感慨,其实他做的已经很好了。
奶奶回老家了,身体越发的不好,我们总是奇怪从家里走之前还特别好的人,怎么说病就病了,许是在我们家里生活过,对爸妈有一种依赖感,奶奶回了老家,逢人就讲在三儿子家的事,其实我们高兴的是她的心态。
爸爸有一次喝着酒跟我说,他想奶奶,他说自奶奶住这之后,之前回老家奶奶从来不送,现在总要送到大道上,并且眼里噙着泪水,这个举动,让当儿子的他很受感动。这晚来的母爱让这个中年男人变的纠结,变的柔弱,同样是操劳一生的父母,他把爱给孩子,却没受到过自己父母的爱。在家里我总是爱拿本算命书摆弄,爸爸当着奶奶的面说,他自己最遗憾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生的,奶奶特别坚定的告诉他,他是下午出生的,算了算是酉时。
那个年代没有表,知道时间很是不容易,爸爸的脸上与和我们谈笑时的表情不一样,明显是在妈手里的安全感,笑的那么天真,那么满足。
或许爸爸时常会思考奶奶的话,但那个满身酒气和烟味的男人让我有点撼动,铁骨铮铮的汉子竟有这么柔弱的地方,他的柔弱触动了我。
在奶奶的葬礼上,我看到了所有人的嘴脸,我没有哭,我为她可悲,她疼了一辈子的孩子在榨干她所有的同时还去残害手足。众多人的眼泪里,只有老爸是真哭,老爸总跟我说奶奶一生有多不容易,他们走过那段艰辛岁月,而我也只能在岁月和皱纹里感受故事。
我们总会在背后说爸爸傻,其实我们也知道,爸爸那不是傻,是大智慧,从不欠任何人人情,善良的他有了最明智的丈人,他也值得过更好的生活。奶奶的葬礼上,爸爸做的事情最多,毫无怨言,说来自己有些惭愧,没有哭,也没照顾好老妈,在我们女性分队里,她们都没有表现出极度的悲痛,她们早就为这一天做好了准备。
奶奶在夏天过世,刚好在我放假期间,深深就记得在七月,所有人都忘了我的存在,忘了我的生日就在其间,我没有得到成长的祝福,大家都瞒着奶奶的消息,生日的三天后,是奶奶的忌日。
前两天朋友说,七月是个好季节,那个七月凌乱了,我闻到了尸体腐烂的味道,这个老人留着世间最后的气息,它要让我们铭记。在我想去讨看照片时,得到是一番奚落,委屈的自己强忍着笑容,总之,特殊的期间,我做什么事都是错的,我不温柔,只是不露锋芒,父母的善良让我学会了忍耐,父母的健谈让我学会了乐观,七月,热的心痒。
奶奶过世了,家好像散了,没有人再把那些东西归类起来,老房子被翻的乱七八糟,我承认,我也去翻过,那是在找奶奶为我们保留的房产证,老爸最遗憾的事是忘了问奶奶,导致这件事不明不白的解决了,为此,我们成了无理取闹的人。
芳华中的一句话说的很好,只有遭受过不公正待遇的人才明白什么是善良,也更知善良的可贵。
善良二字不是说出来的,是做出来的。奶奶和爷爷葬在了一起,他们终于可以相守了,这世间的纷扰与他们无关,真正的去做快活神仙了。
爷爷去世之前有过征兆,几个兄弟姐妹做了同样的梦,痴痴的自己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原来爷爷忘了提醒我们,奶奶一定也是早有察觉,在天人两隔的日子里,或许他们时常在梦中相遇。
过去的每个清明我都会回家,喜欢凑着热闹去上坟,看着老爸的兄弟们在坟头烧纸,荒凉的土地上我们跪拜着,或许底下的老人已经欣慰的笑了。
上完坟总会吃到贡品,那是我最开心的事情,提着装满贡品的篮子,非常有成就感的向外走去,一路上打着枣树,听着鸟叫,我们能看到这样的世界,得益于一代代人的辛勤奋斗 。
落日的夕阳总带着一丝忧苦,那个佝偻的老人不在了,记忆中的她化成了烟雾,熟悉的清明雨里,还能感知老人的存在。
逝者的故事停了,永远的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