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非典疫情期间,就是我妹妹因为车祸住院的那段时间,各大学校封锁严峻,我们几乎都出不了学校。
据说,如果有人胆敢擅自离校,要受严厉的处罚,轻则退学,重则波及自己的班主任,甚至校长。
当时我和我的叔叔相依为命,为我妹妹的病能否治好感到担忧。但因为那时手机贵,而且很不常见,所以我们还保持着书信这种古老的联系方式,除了问候我妹妹的病之外,他还关心着我的精神状态,每当月初发工资的时候,都会寄一部分看病钱过来。
疫情开始后的大约第五个月,我在武汉教书的叔叔在信中说,他们那里发现有校长儿子走后门出了校,被人举报了,而且被做了录像证据。在对着学校通报批评后,校长就这样被免除了职务,但没有罚款(后来疫情过后大约一个月,叔叔听认识的老师说,他被调到另一个城市做校长了,但不知道真假)。
那时,我的叔叔是一个言语睿智的人,他说,这事实在算不了什么,这点小事平时人人都知道,只是不说罢了。之所以被暴露出来,肯定是哪个因为有急事的同学出校后被发现了,又没后门可走,被开除后举报的。你平时出校看妹妹要格外小心,不要被发现了。为了以防万一,你可以留意一下你校长的儿女为人处事方式,万一被发现出了学校,可以拿着证据去威胁校长,为了你妹妹的病,也只能如此了,若是你被开除了,那么你妹妹就更没钱看病了。
说起我们学校校长的儿子,我不免一阵心寒。我永远不想看见那个人。当然,我不会关心那个人奖学金,助学金拿了多少(在我妹妹没事的时候,我从来认为钱的问题往往没什么,即使我妹妹出事后,我也认为钱没什么,真正重要的是我妹妹的命,钱只是一个工具而已)。而是,在疫情开始的早些(我妹妹那时刚住院不到一个星期)时候,我在去医院的路上亲眼目睹了那个儿子和情敌的吵架过程,撕扯中,扬言要在体育课上互相杀死对方。因为在我们学校,这样的事是常见的,我当时没有放在心上,况且我时刻为着妹妹的病忧愁。
噩耗来自于一个晚上的电话
那天,当游泳课结束后,直到晚上发现有一身换下的衣服迟迟没人领。于是托人叫齐了我们体育老师,去看是不是有人在深水区淹死了。
果然,人找到了,正是那天和那个校长儿子吵架的同学。
校长闻讯亲自赶来,让我们为了学校名声,不准宣传,不准议论。学校也按着班级,封了口,让我们不许和家长来往,不许对外说什么。
死者亲属带着花圈来学校讨说法,躺在校门口不肯站起来。最后花了六万元全部处理,打发了。
我不忍心事情这么过去,于是写了封信给我久仰的教务处王副处长,说了我的一些疑惑,担忧和最近的见闻。
第二天,王副处长托人给我带信,热情洋溢地,从里到外把我在学业上,教育上的成就狠狠地表扬了一番,说自己早就想邀请我,想请我大吃一顿,没想到现在才能如愿。王副处长的热情我早有耳闻,在我刚来的时候,我就听到不止一个人在内心深处敬仰着王副处长的热情和款待,但发生在我自己身上还是不免有些受宠若惊。
虽然家里有不少接待人员,但王副处长是第一个出来欢迎的我,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不肯松开,虽然是初次见面,但弄得像是久别重逢一样。
酒席间,王副处长还送给了我一个慰问我妹妹的大红包,里面装着20万元的支票,要不是我以死相逼,我敢打赌,王副处长这20万元早就放在我的裤兜里了。我看的出,王副处长是真心想给我钱的,因为我拒绝后,王副处长心里露出了深深的不快。要是虚伪的人,你拒绝了他的钱,他反而会心里高兴,只会口里再说几句看似难过的客套话。所以王副处长内心的不快,却加赠了我内心深处对他的敬仰。
因为我的坚持,王副处长在经过三个小时的好意劝说与挽留后,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能不舍地送我离开。走到他家大院门口,正要道别时,一只狗蹦了出来,挡在我面前乱叫。王副处长赶忙把刚才送给我的那张20万支票拿出来,卑微,热情地递给那只狗,说别挡着这位先生路,这位先生和校长一样尊贵,拿着这些钱离开吧。但狗不领情,仍然大叫。王副处长再三用这张支票热心地讨好狗,但三个小时过去了,狗坚决不离开。王副处长看了看表,又看了一眼我不悦的脸色,瞬间大怒,撸起袖子,捡起一块大石头,使劲把狗按住,将狗耳朵,鼻子,牙齿,最后把整个头都拍了下来。我看着溅落在我衣服上的血,和半只狗耳朵,甚为惊恐。
王副处长用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把那只狗的皮剥了下来,还不解恨!恼羞成怒地说,难道你不知道你挡着这位贵人的路了吗?说完,王副处长领着我,从这只狗尸体上跨了过去。跨过去后,王副处长又恢复了和蔼可亲的神情,如绵羊般温柔地对我说,为您清除路上障碍是应当的。
回去后,在我快睡着时,又收到了一封保安送来的王副处长的道安信和另外半只狗耳朵。
直至今日,我仍然为王副处长的热情所感动。他是第一个对待我,就像对待校长一样好的人,不忍心让我受到哪怕是一条狗的伤害。我和王副处长的一面之缘,颇有相见恨晚之情。
我之所以会想起这件往事,是因为时隔多年,疫情又爆发了。然而时过境迁,我却因为教学缺乏积极性,被辞退了,至今四处流浪,愁吃愁穿。我的叔叔因为言语耿直,人际关系没处理好,被众人排挤,被强制送进了精神病院。我可怜的妹妹也因为给不起医生红包,伤没治好留下了终身后遗症,年纪轻轻,去年就走了。然而像王副处长这样的热心人士却仍然是学术界的中流砥柱,是一种不变的,稳固的存在。人来人往,潮起潮落,只有像王副处长这样有顽强生命力的人是难以被撼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