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语言就三种

这一段时间很迷朗朗的钢琴演奏。

这个情绪来得这么晚,只是因为以前太反感他的表情,因噎废食,从来没好好听过他的演奏。

我能支配的最好的音响,是汽车上的那个。不是音箱好,我估计是车内的空间大小适合人的听力。当用平常速度行在乡村大道上时,当四周静寂时,电台播放的古典曲子,在你身边轻轻奏起,如云雾一般弥漫在你的这个小所在地中,或缓缓流淌,或风起云涌,只为你,只和你对谈。听电台的好处是那来到的音乐不是你预定的,讲解员也不多言,静寂中,一缕音乐从天外过来,优美得仿佛一段非人间的曼舞,一股没有一丝尘埃的清流,一抹伴随神的霞光。它们赶走疲倦、愁闷、恐惧、狂妄、空虚。让人涌出感激,涌出留恋,涌出跟随的愿望。

年轻时爱记住曲子,记住大师们的名字。现在却再也不问这些曲子的名堂。它从一个被叫成大师的人的心中走到笔下,变成音符,或由一人,或由一支乐队来把它重新演绎成一段声响呈贡给你。你不知道他它们是谁,在这一段从听觉里走来的世界中驻足流连,飞翔一段,沉入一段,共舞一段,同醉一段,足矣。

就在这些音符飘落的时刻,常常听到播音员说到朗朗的名字。这个名字起得好,即便播音员的声音轻如柳絮,快如疾风,也会如钢琴平稳和弦上突起的两个音符一样,弹出来叫你忽略不了。德国电台常常是先放音乐,再说演奏的作品和演奏家的名字,因此可以没有偏见,没有期待地先进入那片音乐,然后在惊艳后得知原委。很多的钢琴曲,协奏曲是熟悉的,所以听到一段不寻常的演奏,带着几乎是发出言词来的音乐表情,或者是宽敞宏伟的奔流气势,或者是很精致的音色涂抹时,都能认出这是朗朗的演奏。


要说音乐、绘画、文学,虽然都在表达,这三种语言却是最最不能互相替代的。

文学若是好的,必然还原了你一场生活。把你被压迫得想控诉却说不出其中苦楚的,或者虽喜闻乐见,却不可能实现的生活,塑造出来给你看,把你憎恶的、暗恋的、崇拜的、鄙视的人格,放到作者设计的那套生活里去。当然也有幻想的,解释的,自制的非人间场景。

艺术若是好的,必然是给了一种作者提炼后的表达,提供给你的,是那么个“场”。无论是具象还是抽象,无论是凿刻捏塑还是描绘渲染,都在用色彩、用笔触、用对比、用线条,或者用团块形状,或者用物质形态,再或者用构造、构图告诉你一种他对世界表象的认识。他的认识表现出来,或者印出来、抄出来。我们看到的于是和现实的那一样东西脱离了,变作了从大师脑子里抄出来的作品。常常感叹:越好的画作,你越说不清楚它为什么好。不仅仅是我们的词语贫乏,实在是美术的语言说铺就的“场”,绝不是风景或者动作那么单一,而你感受得到,却翻译不出它给你的密语。

青年时期看《克里斯朵夫》看到忘乎所以,觉得它把音乐写尽了,现在再回想,还是留下了那是音乐小说的读后感。作者是个既能用文字文学说话,也能用作曲音符说话的人。他在翻译,把音乐部分地翻译成了文字。但他肯定也感到无力,不能用他无比细腻生动的笔触,写尽音乐的情感。那小说里,他描写了大批热爱音乐却不懂音乐的人,这是他用这种人,这种也会作曲或吹拉弹唱的人来反证音乐和大众的距离。音乐给你的那一种感受,和音乐模仿现实的感受太不相同,就像某些好的绘画雕塑带来的“场”,和市民趣味的写实主义静物画带来的视觉感受不一样。面对它们,观众和听众的误会实在大于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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