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患表现的那一栏被医生用潦草的字体狂乱地填满了，四处飞舞的笔画让人根本无法从头看起，但好在我很快就从一堆荒杂中找出了几个熟悉的字眼：“情绪不稳”、“不受控”、“精神”、“几个载体”，而且盯的时间越久，我发现我居然能看明白大半的内容了，但是认字这方面的改善让我的心却越来越往下沉去，最后我跳过所有的项目栏，直接来到诊断结果那一行，上面触目惊心地填上了“多重人格障碍”六个大字。
我目瞪口呆地盯着这几个字，久久无法抬头，我万万没有想到等待我的真相竟会如此。而此时，不安和恐惧开始爬上我的心头，并迅速占据了我所有的意识。我不是没有听说过这个病症，可是我无法想象这种情况竟然会发生在季宸的身上，他看起来那么正常、那么完美，就算有所隐藏也绝对不会和这种病沾边，可是我猛然想起他告诉我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是在医院，那么那个时候他应该就是去看病了吧，而他在看病的途中遇见了我？我想让他解答这一点，可是我做不到，因为我现在已经不敢去看他的脸，更不敢去看他深邃如深潭般的眼睛。
季宸很快便发现了我的不对劲，他犹豫地向前走了一步，然后停顿了一下，发现我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后，他继续慢慢地走近我，并试图伸出手来扳住我的肩膀，可是我本能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大步，最后毫无防备地直接撞在已经自动闭合了的密门背面，并一个不稳地滑到了地上。
我的举动让季宸扑了空，从头顶灯光打到他身上并反射到地面的影子中，我看见他的手在空中久久地停留了数十秒，然后颓然地垂了下去。
“我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你现在心里应该厌恶我了吧，所以看也不愿意看我，更不愿让我碰你。”季宸冰冷又无望的声音在空中飘荡着，我的心内顿时一阵绞痛，可是我还是无法说服自己抬起头来看他，我失去了勇气。
没有想到这么久时间以来，我竟然是和一个患有精神疾病的患者在谈恋爱，这听起来简直太疯狂了，连我自己都难以接受，我甚至怀疑他对我产生的感情是不是也和他患病有关，也许正常的他根本不会爱上我！
我尝试理了理自己混乱的思绪，从第一次我和他在咖啡馆的正式见面到我们开始上课，然后到后来一起去吃饭等等，我居然什么都没有发现，不对，他有说过“突发任务”，也在第一次上课结束后发生了“突发状况”，后来他在树林中说想要让我知道真相然后转身去拿资料了，说的应该就是这份诊断书，但是又发生了突发状况，更后来他几个晚上逗留在我家门口痛苦地想要告诉我一切却始终无法开口，所以有时候他也是清醒、正常的吗？那么现在呢？
半天过去，我还陷在自己思维的混沌中，而季宸也呆呆地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是在等我给出判决，看着他的影子长久孤单地在地上划出长线，我终于鼓起了一丝勇气：“给我点时间。”
听到我终于开了口，季宸点点头转身走开了，几秒钟后，他推着角落里的沙发椅来到我的面前：“不要坐在地上，坐这里。”
我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决定采纳他的建议，在起身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双腿早已麻痹，但就算这样，因为内心的紧张和不安，还是忍不住有些颤抖。余光中瞥见季宸伸出手想扶我，可是又害怕遭到我的拒绝，因而很快又缩了回去。最终，我借着自己的力量慢慢地伸展开自己的双腿，坐入椅子中，而在接触到椅子的那刻起，我才发现自己有多疲惫。
舒服的沙发椅慢慢地恢复了我的部分体力，而我的心也慢慢沉静了下来，正当我准备收起自己，勇敢抬头面对他的时候，季宸却靠近沙发椅并在我面前半跪着蹲下身来，他微微抬头仰望着我，脸上和眼睛里布满了忧伤。
看着他难过的样子，我几乎觉得自己残忍，说出自己的这种病是需要极大的勇气和决心的，而且得病本身应该也不是他自己想要的，我怎么能怪罪于他呢，可是我的理智也在一旁大声挥手呼喊：“他终究是个病人，还是个精神病人。”
最终理智占据了上风，我伸出微微颤动的手去覆盖他的眼睛：“请你理解我，一时间，这真的让人有点难以接受。”
季宸的眼球隔着眼皮在我手掌下轻轻转动，他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我明白，只是不要就这样放弃我。”
“你觉得我们现在的关系是怎么样呢？我能相信你吗？你真的爱我吗？你确定这不是因为你现在的情况所产生错觉的缘故吗？”看不见他的眼睛，我觉得自己更能勇敢说出想说的话。
“我虽然生着病，可是我确定自己的感情，这绝对不是因为生病错觉而产生的，我了解自己内心对你感情的渴求，它是那么强烈，强烈到像是一个发着高烧的病人一样昏迷沉沦不愿醒来，我不知道要怎么向你证明，可是你能尝试相信我一次吗？”季宸缓缓地解释道，他鼻子里发出的急促呼吸从我的手边传来，带给我一阵震颤。
我叹了口气，把自己的手从他眼睛上移了下来，神奇的是刚刚的不安和恐惧似乎在我体内开始慢慢撤退。
“你能详细说明下你的……病吗？”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最后吐出“病”这个字。
“只要你愿意听，我什么都会告诉你。”季宸轻轻握了握我的手，然后放下，站起身来，退后几步继续说道：“刚刚你看到我的诊断书时，脸上露出的表情说明你对这种病也是有所了解的，对吧？”
看来我的表情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我点点头道：“我看过类似的外国电影，有一部名叫《搏击俱乐部》的。”
“嗯，我也看过这个，是在发现我自己的情况后，主要是也想要对比看看我们之间的表现有什么不同，是否真实。”
“所以，结果怎么样？”
“有类似，但不完全一样，他是双重，我的更复杂，有三种。”季宸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我。
“三种……”我想起今天的出场安排，心里似乎明白了一些。
“你想到了对吗？”季宸说道，“医学上，把我们这种情况叫做多重人格，所以今天你看见的前面两个都是我的另外两种人格。”
“我开始还以为他们是你的三胞胎兄弟，而季川也没有否认。”
“他是为了不提前揭开这个秘密，等到我最后一一解释才这么做的。说到底，他们始终还是怀疑我没有勇气向你坦白一切。”季宸自嘲道。
“所以严格说来，季枫和季川都是你，对吧？”我仔细回想着今天晚上看见的一切，他们三个除了拥有共同的外貌之外，性格和神态都异常迥异，如果不知情的人，完全看不出他们三个皆来自于同一个人。
“某种程度上说起来，是这样的！”
“电影中，主人公一开始并不知道有这样不同的人格存在，那么你呢？也一样吗？如果是，那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呢？”
“我的心理医生用了催眠法帮我回顾，他说大概在我八九岁的时候，出现了第一个不同人格，就是季枫，但是那时候因为我刚刚失去了母亲，所以大家也没怎么在意，以为是我太过伤心所以性情大变，但三年过后，季川出现时才慢慢引起了云叔的关注。有时候，我在陌生的地方醒来，完全不记得是怎么到这里的，而且我们的房子内部开始出现奇怪的变化，你也知道季枫和季川的大致性格了吧，他们占据意识的时候按照自己的意愿做了很多自己喜欢的事，而家里的佣人们都以为是按照我的意愿办的，那时候对此我简直莫名其妙。慢慢地，这些渐渐与我本性矛盾的情况越来越多，所以很快便暴露了我的内在变化，于是云叔开始带着我去看心理医生，从而得知了另外两个人格的存在，但我们从来没有相互交谈过，直到最近……”
“因为我？”我明知故问。
“对，我想让你知道所有的一切，而如果不和他们对话合作，今晚的计划根本无法实施，季川倒不是个问题，但季枫他经常不按常理出牌，就像第一次上课和那天在小树林的时候一样，如果不是他突然出现，你应该早就知道了这一切。所以，在催眠医生的指导下，用了好几天的时间我们三个才做到一起出现，然后又用了好几天我们开始互相对话，做好了协商，按照先季川，后季枫，最后到我的这种方式，就是想让你在我做出解释前，先了解其他两种人格，这样你也会比较好理解。”
“先季川……”我喃喃道。
“对，难道不是吗？”季宸捕捉到了我的无心低语。
“果然季枫是最难配合的，事实上，今天我最早看到的其实是他。”
“这样……”季枫皱了皱眉，“他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这不重要，关键是他做了什么，不过这个现在对季宸还是不说的好。“没什么的，就是些误导我的话而已。”这也不是谎言，“所以你在大概十二、三岁就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对吗？”我转移回前面一个话题上。
“是。”
“嗯……”我仔细思索了下，“那为什么持续了这么久？这种病很难治疗吗？到现在医生也没把你的治好？”我不理解，也许电影里把时间进度模糊截短了，但是这十几年的时间里，医生一点进展都没有也说不过去，况且他也不是在不知道自己病症的情况下。
“这种病在当时来看是不容易治疗的，但后来随着国内外患此病症的人数和种类慢慢增加，医学上也得到了很大的突破，虽然现在治愈的情况和数量不是那么普遍，但也有一些好转的例子，如果坚持认真治疗的话，也许还是可以治好的。”
“那为什么你的还没有治好呢？”他的解释更加深了我的好奇。
“因为……”季宸顿了顿，然后定定地看着我说：“因为我以前不想治好。”
这个原因让我大吃一惊，怎么会有人不愿意治好自己病的呢？
“为什么？”我控制着自己，耐心地等待着他为我一一解答。
“我以前从来没有对你说过我的家庭对吧？”季宸没有直接回答。
“没有。”
季宸点点头道：“那么我先来给你介绍下我的家庭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