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大山的那个女孩》父母为生计之艰难——他们是了不起的~23

姐姐出生那年,爸爸23岁,妈妈19岁,之后每两年一个孩子,我们陆陆续续出生,直到村里的妇女主任带妈妈去强行做了结扎术。

外公外婆一生穷困潦倒,妈妈经常让爸爸挑粮食不远几十里地给他们送去救急。外公外婆对爸爸很满意,爸爸妈妈是很孝顺的。外公外婆都体弱多病,早早的去世了。在他们最后光景,妈妈把他们接到我家,也算享受了天伦之乐。他们从不后悔妈妈嫁给爸爸。

大舅智力低下,憨厚老实,外出打工,在煤矿里出事离开了人世,煤老板不肯担负责任,爸爸带着妈妈以前村里的几个青年去讨说法,要回了一些钱,留给同样智力低下的大舅妈和他们领养的闺女。那时候我刚上一年级,爸爸第一次出远门,听说异常艰难,在那个弃婴随处可见的年代,包工头拖欠工资,煤矿塌方多人埋井下,是常有的事。爸爸一行人人身受到严重威胁,在煤老板请来的一群打手下活着回来实属不易,带回来了1万多元钱,给了大舅的遗孀。我有个小姨,我只见过一次,很漂亮,可惜是个哑巴,被不学无术的二舅卖到了河南。二舅后来领养了大舅的闺女,但把大舅妈也卖到了河南。之后我那个侄女嫁人了,生了个儿子,现在过得挺幸福的,我二舅跟他们一起住,一生没好好干过事的二舅,也算安享养女之福气。

至今仍记得那个我睡得异常沉的夜晚,我家门一直响个不停,爸爸没在家,妈妈把门反锁,还用大柜子顶上。后来知道是爸爸回来了,那个时候没有手机,完全失联,再半个月爸爸还没回来,村里有人传,爸爸可能被煤老板害了,妈妈一直提心吊胆的。爸爸进家门,径直到了屋内,“我的三个孩子好么”,妈妈叫醒了我们,爸爸一夜没睡,一直搂我们仨你在怀里,泪眼婆娑。父亲专制,火爆,严厉,但他对我们三个是竭尽全力的好。

父亲日复一日的种地种田,慢慢经验成熟,我家十几亩地和三亩水田,爸爸一个人经营得很好。我家的收成是村里最好的,除去全家人一年的口粮,我们三个上学住宿交学校的粮食外还会有节余,就会卖掉攒着给作为我们三上学的学费。

命运弄人,当弟弟初中毕业那年,国家终于推出了九年义务教育制度,可惜我们三个都没赶上。我们一学期学费三个加起来是1200多点。那个时候一百斤干稻谷只能卖10块钱,一个鸡蛋是1毛钱,猪肉是一块钱一斤。每学期在开学一个月前,爸爸妈妈都会四处奔走,借钱,变卖家里一切能变现的家当和牲畜。爸爸一生倔强,可为了我们的学费他多次求人,很多人相劝“你家三个孩子,学费这么贵,让儿子上学就行了,两闺女早点让她们出去打工挣钱,家里就没这么大负担”,“读书也啥用,这么穷的地方,怎么能走出去?”“多少年了,我们这村也没有一个大学生,你怎么那么高心气,穷成这样,还指望他们读出去”“谁家不困难,一年两次来借钱,还是为娃娃读书,一点希望都没有,何苦?”“他们三个要不读书了,你家日子很好过,你看谁家自己是老师,他的两孩子小学六年级都没让读了,人家是工作人,你这农民,还让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嘛”………

很多次爸爸不仅借不到钱,还会被村里人一阵数落,爸爸每次灰头灰脸回来,咬着牙说“这些人,没见识,以后我不找他们了,得想办法挣钱”。然后把我们三个拉倒跟前语重心长的说“你们三个,唯一的任务就是学习,好好读书,争气啊,走出去,这个地方没得未来。你们也看到了,当农民的苦,摔跤也挣不到一分钱,挣钱太难了,只有读书能改变命运”。

妈妈一直少言,但我们三放学回家,住宿回家,母亲关心最多的也是学习,她会问我们三个在班级名次,年级名次。我一直学习成绩最好,妈妈对我最为严苛,偶尔不慎,我名次滑落,妈妈都会说一句话“都是人,别人能考第一,你为什么不能?只要努力,一定可以的”。这句话的杀伤力,不亚于一顿暴打,很多年,我都害怕学习不够好,让爸爸妈妈失望。

爸爸多次想出门打工,但妈妈不太会种地种田,如果一旦没有粮食,我家更会是万劫不复,挣多少钱也是解不了眼前吃饭的燃眉之急的。而妈妈出门打工,爸爸心疼她受苦,更担心三个孩子没有母亲打理会邋遢遭罪,爸爸做饭难吃,爸爸不会洗衣服,我们家虽穷,可母亲总是想尽一切办法把我们三个收拾得干净得体,哪怕只是别人送的旧衣服,我们三出去,看着也算是中上等人家的孩子模样。

当弟弟三岁后,妈妈终于不用整天在家带娃做家务了。她找爷爷借了三百元,她想做生意给我们挣学费。那是爸爸妈妈第一次求爷爷奶奶,在当年被迫住进山洞,爸妈都没有向爷爷奶奶求助。爸爸的原则是借钱永远不找自家人亲戚,他们都看不起我们,没必要,我找其他人借,没那么多麻烦。一生,我家几乎没得到过家族的任何帮助,父亲母亲也从来不曾麻烦他们。

爷爷奶奶还有村里人都觉得很惊讶,几乎很少说话的母亲居然要做生意。爷爷还是开明的,虽然不待见爸爸多年,但母亲温顺贤良,孝顺公婆,远近闻名。亲戚们都是反对的,奶奶更是,但爷爷还是把钱借给了妈妈,说“你大但干,这钱不急着还,我不缺钱”。就这样妈妈开启了她的事业。

妈妈开始了长达十年的挑担子卖货生涯,那个时候做生意是违法的,需要经营许可证,那些证件只有有权有势的人才能得到。妈妈买回来两个大竹篮子,一根扁担,从宝丰镇上进货批发放家里,然后挑出去挨家挨户卖东西。

每天很早,妈妈就出门了,满满两篮子货,牙膏牙刷,卫生纸,洗衣粉,烟草,香皂……都是日用品。山路崎岖,妈妈挑着好几十斤的物品,在各个村庄各家门口停留询问需不需要?妈妈会把别人需要的没有的货品记录下来,也会把需求最大的货品记录下来,还会询问上次买的物品使用得如何?会根据反馈,更换物品品牌。

母亲是细心而聪明的,很快,母亲打开了市场,母亲的诚信和朴实,让距离我家十多里的几个村落都心悦诚服。像母亲这样挑担子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竞争压力越来越大,而很多人家都只认母亲,尤其五保户,不识字,留守家庭,他们只买母亲的货,任其他商户如何降价售卖。母亲的声誉很好,不会抬高物价,不会欺骗老弱妇孺,很多人跟她都成了好朋友。日复一日的上门,对所有人家需求都了如执掌。

妈妈也会把一些货品存放在各个村里不同人家里,她会一毛钱收一个鸡蛋,一边卖货一边收集鸡蛋,然后挑回家,攒几日,爸爸会帮忙挑到宝丰集市去卖,满满两箩筐好几百个鸡蛋,步行走十几里路,一个鸡蛋能赚一分钱。这几块钱是非常可喜的成绩。偶尔不小心颠簸,破的鸡蛋,妈妈会挑拣出来给我们做鸡蛋饼。在童年记忆里,只有过生日,才能吃上煎蛋。而妈妈做生意那些年,因为破鸡蛋,我们算很有口福了。

妈妈卖货原则是赚取物品进货价的%十,最多不超过%30。他们是对妈妈极其信任的。

妈妈的生意门路越来越广,收入也是可以的。小学四年级,妈妈一天可以挣十块钱,而那个时候小学校长一个月的工资是260元。很快我家得到了改善,我不再为上学路上丢了一根铅笔而害怕,因为我家里妈妈批发了上千只铅笔,我也会拿铅笔,作业本,橡皮,尺子,卷笔刀去学校卖给我的同学们。我会把挣得钱交给妈妈,妈妈总是对我赞不绝口。

妈妈也会收集当时可能赚取差价的一切物品,比如树上的贝子,药草,棉花,蛇,猪,牛,羊等。也会按要求批发衣物卖给他们,爱美的妈妈,眼光是极好的。后来很多年,很多人过年的全家新衣服都会找妈妈预定,妈妈会根据他们的身材喜欢代买给他们,赚取辛苦钱。

虽然历尽辛苦,但总归努力有回报。很多时候爸爸也会帮忙送货,夏天的时候,爸爸会挑着四箱啤酒送货上门,经常回来的爸爸是衣服全部湿透。爸爸干完农活,会在妈妈必经的路口,接过妈妈肩上的担子,一起回家。年底的时候,爸爸也会四处奔走,拿着妈妈记得的账本收回赊账。

妈妈口碑很好,连去收账的爸爸经常都会被很多人家强留下来吃饭。爸爸常回来感慨,“这些人家真不错,你妈真会做生意,赚了人家钱,人家还到处说她好话”。妈妈总是一脸得意,打趣爸爸,“你就是命好,娶到我了,要不是我,你看家得穷成啥样”。爸爸总是一脸笑意的看着母亲,村里好多青年也常常损爸爸“还是老幺有福气,媳妇漂亮又能干,他是命真好”。爸爸听完这些,多累的日子,也总是充满期待和开心。黝黑黝黑的他,上下地的路上,扛着锄头,哼着歌。

毕竟人家不是太多,很多时候东西买饱和了,新的路子也需要时机。妈妈会选择一月几天在家操持我们三个。每周我们一共带三桶菜去学校住读,妈妈会把白菜花用开水烫然后晒干,会腌制五六坛子酸菜,还会做几十斤黄豆酱,豆角干,土豆干,茄子干也得准备充足。村里人是对爸妈敬佩不已的。

“三个孩子,每周光菜都需要好几盆”

“送到学校的粮食加起来一千多斤”

“学费,一学期一千多块”

“人家两口子也不出去打工,还能养活三个,还能让他们读书,真是了不起”

“真不知道他们两口子,是咋做到的,还能让三孩子读书到现在”

“人家三个娃子也有出息,不像我家,考不上黄丽小学和中学,没法子读”

………

妈妈回“每一个月,会把挣得钱数出来,放楼上一个盒子里,不管之后多难,也不动用,一点一点攒,然后他们学费就差不多了”

爸爸常笑着跟人家说“每周给他们三个炒菜,菜籽油,一次我都放三大碗,不然在学校里,就那么点营养”。

父亲和母亲都是忙碌的,在夜晚一家人在一起时,他们都会教育我们,说的最多的还是学习学习。学生时代,我们三都很争气,学习成绩都很好,而我是最出色的。

每年冬天都会修路,那些照顾我妈妈生意的别村人会路过我家,妈妈会留他们在家吃饭。一桌子又一桌子,虽粗茶淡饭,但大家吃得很开心。奶奶经常不理解,说“你妈哪结交这么多人,天天乌泱泱一屋子人”。爸爸是很支持的,一杯倒的父亲,也会陪他们喝一小杯啤酒。他们中很多人,后来经常借钱给我家,我们三上学,到学期末,爸爸妈妈才能把钱还上。在我眼里,很多人不认识,但他们是可爱的,朴实无华,愿意信任,愿意给我们希望。妈妈因为做生意交了很多朋友,这些人直到今天,依旧和我妈妈来往甚密。爸爸常说比我家一个庞大的家族强许多。

那些年,虽然很穷,但父亲和母亲基本能负担我们的学费。这一点,是很多富家工作人家都做不到的。而他们因为长年累月的辛老,都患有腰突,爸爸的膝盖磨损严重,后来更是患有风湿病。妈妈也走了高血压的毛病。

在我心里,他们的伟大是可以媲美任何人的。我常想,如果他们多读点书,如果他们不生在我们那个村,如果他们不生我们三个孩子,如果他们不让我们读书…如果,他们该会有怎样的人生?我想绝不会亚于我。

我想,很多人都是如此,是环境束缚了他们,他们本该又更精彩的人生。

他们,每个人都是了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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