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藏骑行札记》札十二:登巴(生命的苦难)

        刚到拉乌山,就有人在垭口撒龙达,我凑着热闹在旁边说:

        “嘎索索拉佳洛......”(藏语直译)

        “哦丫丫丫,嘎索索拉佳洛”藏族大哥接着说:

        “你家哪里的”

        “陕西西安”

        “我还以为你是藏族人”

        “哦丫丫”

        他分我一沓龙达,让我和他一起撒。他说:“龙达上面印有经文、人物鸟兽,抛向空中等风一吹,就相当念了一遍经文。一般用来祈福,希望带来好运的意思,非常灵验,你骑自行车,可以保佑你平安顺利到达拉萨”。

        “哦丫!”我连忙点头示意,内心才恍然大悟,表示非常惊讶。他看到我自行车的车把系有一条经幡,问我哪来的。这还要追溯至前一天从海子山谈起。当时我在垭口休息,好不容易爬上来,坐在铺满草野的雪灵芝上,一个人望着对面的雪山呆呆地发愣,空寂中打发时间的流逝。在那一刻,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停留在那里,彷徨中却有几分从容与沉静。刨除杂念,就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去多想,只有山与我的存在,孤寂而又安谧。只有在垭口独处时的我,才是一个真正的我!不慌张、不盲从、不惶恐,从容淡定,坚韧执着;内心澄澈透明,只想倾听心灵最响彻的声音,让自己更加的坚定信念,永不放弃。我不想被这个世界所改变,但又充满了疑惑与不解,根寻最深处,才会窥探到那颗信念的种子是为了什么,而承受了生活中的一切苦难。面对大自然,禅坐而席,感受心灵的静谧和安详,体会自然的静穆和伟大。只有把自己丢弃于无人秘境的森林洞穴,人才会有所创造!

        席勒说:“只有当人充分是人的时候,他才游戏。只有当人游戏的时候,他才完全是人”。人类在完成生命的延续之后,剩下的时间便是游戏,游戏本身没有目的,而游戏的过程才是人追寻的意义。我在骑车之时,尤其是孤独压迫我的精神之时,很期盼有人打扰我,这样可以排解压抑,假装忙碌和充实。稀里糊涂,与自己聊了很多话题,结果发现说了一堆的废话,而那颗潜伏已久的种子依旧得不到理解。惘然祈求这个世界,只会让自己更加的孤独。有时会逃避孤独,但时间久了,发现很多事情还是需要一个人独自承担。正如席勒所说的那样,骑行(游戏)才会变得充满意义。

        我一直在思考,生活的重负到底是什么压着我们去寻求幸福。人生有太多的诱惑束缚着我们的选择。

孤独是人生的常态,而磨难却总是伴随其左右,只有将孤独的磨难修行为灵魂的独处,骑行这门艺术之路才会变得丰富和肥沃。真正具有灵魂思考的人,往往都是那种独来独往的人,因为群体的力量会丧失一个人的理性。

         等我思考完,与灵魂独处一隅,发现一切如旧,时间如梭。赶快骑着自行车准备下山,到了姊妹湖我才发现自行车有一条经幡挂在车把上,我脑中记忆飞速的倒转,希望可以查询下山时发生的细枝末节,有一个细节在我头脑闪过。在我下山之时,对面刚好驶来一辆大货车,我理性地把车子往里靠了靠,并且当时车把确实晃动了一下,由于是下坡也就没停车,经幡就是在那一瞬间挂在我车把上。从垭口到姊妹湖,这段距离只有垭口处挂满了经幡,所以判定就是在那一瞬间悬挂于我车上。

        “千万不要去拉扯那些挂好的经幡,是非常不吉利,甚至会给你带来灾难。你这没事,说明你与佛有缘,保佑你一路平安,并且顺利到达拉萨。佛渡有缘人,是佛下山时救了你一命,好好保留这条经幡吧”。藏族大哥用生硬的汉语与我交流到。

        “佛渡有缘人,那我真幸运,我有何德何能,受到如此眷顾......”

        “经幡上印有经文、飞马、狮子、大力金刚......你只要骑车子,经幡随风而动,也就诵读了一遍经文,佛祖会时刻保佑在你身边,必定让你逢凶化吉,化险为夷。你好好带着它,我们藏族人非常信任这个东西的,它一定会保佑你到达拉萨的,相信我!”。

        告别了藏族大哥,我就下山了。刚下了几公里就发现有人在“煨桑”,旁边摆放有供品,有一位身穿红色藏袍的喇嘛,他双手合十,双目合闭,盘坐于被经幡围绕的旮旯角处虔诚的念经。风吹过经幡,发出沙沙作响的声音,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宁静与神圣。

        煨桑之人,先把供品摆好,然后把准备好的柏树枝放入香炉中点燃,顿时浓烟滚滚,释放出焦油般的甘香。取出糌粑、青稞放在一起燃烧。他看了看我,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说道:

        “煨桑是神的衣裳,山神闻到香味便会赴宴,祈求神灵的佑护;一般用来祭祀或举行盛大节日的时候会燃烧,比如村子里或者寺庙里来了堪布、格西、仁波切......也会煨桑,有些人在家中还会驱虫”。

        路上遇到一个骑“小黄车”的人,骑着共享单车下坡。车子的座椅只剩下一个骨架,胎压也很低,车把上挂满了零碎的食物和小吃,车子没有刹车他只能用鞋子与轮胎摩擦来刹车。他衣衫褴褛,胡子邋遢,衣服划破了几个洞,身上有一股奇臭的味道隔着老远都可以闻到。后来在客栈的骑友们聊起这位特殊的“骑友”。他应该是高反严重,加上还有轻微的感冒,鼻孔流的鼻涕是黄色的,骑友看他可怜,把剩下的牦牛肉干和少量的干粮都分给了他。理性而论,这样的行为不可取!逞一时之勇,这样的人在整条川藏公路不缺乏少数,但这样的骑行并不具备多少意义的参考价值。哗众取宠,只会招致人性的猎奇心里。

        翻过拉乌山,到了如美村,整条山谷的颜色突然变成赤红色,与周围的山体形成强烈的反差,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引人注目。红色的山体夹杂有鹅卵石,嶙峋的山脉表层突兀地镶嵌着许多鹅卵石和大小不一的石灰岩,非常的漂亮。我发现有人在修路,不是工人,而是军人。他们身穿迷彩服,开着车,烧着沥青,拿着铁锹和镐头,修补着路面;他们就像公路的医生,常年驻守高原,治理着整条川藏公路。如果没有他们的精心护理和维修,我骑行可能会更加的困难,一路危险重重。与之相比,他们才是这条川藏公路最美丽的风景。

        之后的路完全可以用荒凉和庄园相作比。如美镇,地如其名,宛如神仙居住的地方。成片的梯田,从半山腰一直伸到山脚。溪水潺潺,绿油油的青稞从山顶的绿色一直蔓延至山脚的金黄色。天然的过度色彩,犹如文森特·梵高画笔下的麦田。金灿灿的油菜花,盛开正艳,芳香扑鼻铺满了整个山谷。藏香猪与牦牛,同卧在一棵树下纳凉,小猪崽子跑到牦牛的肚子下面去吃奶,而牦牛只是摇摇尾巴驱赶着蚊虫,仿佛守护着自己的孩子。

        我刚到如美镇的时候,村子正赶上农忙的季节,村民们正忙着收割青稞,运输是原始的毛驴,不过耕地用的是拖拉机。孩子们看到我来,都会热情地给我打招呼,他们从不吝啬自己的热情,孩子们只会用最简单的语言,消除了彼此之间的隔阂,永远对你说着那句耳熟能详的语言——扎西德勒!置身于如美村,原始古朴的村落,用石头垒砌而成的院子,院子的墙上抹满了牦牛的粪便,藏民把粪便称之为:吉祥如意!因为牦牛粪是一个家庭最主要的燃料,可以用来做饭、烧水、取暖,谁家的牦牛粪晾晒得越多,谁家就越富裕,到了冬天谁家的屋子里就冒着暖洋洋的烟,甚至到深夜。你只要有机会走进藏民家的院落里,就可以看到整个家庭的全部面貌。简单的不能在简单,有时一个牦牛帐篷就是一个家庭全部的家当,日用品全部摆设在里面,一家必备的东西肯定有——转经筒、手持经筒、经文书籍。在我看来,他们唯一缺的是物质上的贫瘠,但精神上就犹如那手中转动的经筒一般,日夜默念,坚定执着,灵魂上总能给人以深刻的思考和启迪。

        但当我每次走进他们的院落之时,而我总能被一种原始的古朴气息所偷袭!简陋的房子,院落里拴着刚出生的小牛犊,看到我的到来,倒是有几分怯生,踉跄地后退了几步。牛犊子身上穿着一层御寒的棉衣,毛发是棕色的,略卷。院落里除了贫瘠,让我看到的是关于人生命力的顽强,以及人们适应环境和对生命的敬畏。你很难想想,在这样高海拔、高严寒、低氧量的地方,惊竟然孕育有生命的存在,惊叹之余更对这片神奇的土地萌生几分敬畏之心。如果坐在飞机上俯瞰整个青藏高原,沟壑纵横的山丘,雪山以及贫瘠的土地,犹如生命的脉络褪去岁月的洗礼,荒凉孤寂的轮廓正是这里最真实的写照。人类在大自然面前显得非常的渺小,沟沟山川在天空中看不到一户人家,甚至连一个村庄和村镇也看不到。人类在适应自然环境的过程中,是多么伟大的一个高级动物。

        在青藏高原,这里缺氧、低温、高寒、一年四季只有四个月的时间可以看到绿色,其它时间都是干枯的牧场,荒凉的草原,冰雪肆虐,荒芜满山。面对这苛刻的生存环境,生命里没有一种精神支柱,是很难生存下去的。

        人活在这个世上,从未轻言简单度过,简单的背后承受的是苦难。只是生命里有了信仰才变得踏实、从容、自信。

        从北向南,刀削斧劈,整个山体呈现出褐色的殷红,从嶙峋山谷中流淌出的一条江,它就是澜沧江,一条外流河,在高山峡谷之中流淌出一条湍急的大江。我与它的第一次相见,就被它湍急的河水,削弱一切的力量而折服。澜沧江河水流过的地方,几乎寸草不生,除了荒凉就是荒芜,那压制一切的苍凉尽显它的雄伟姿态。也许,一无美感,反而却道出了它的一世繁华与沧桑。

        ——浅谈澜沧江

        从拉乌山到达如美镇,中间有35公里的下坡路,这段路骑车真是一种惬意的享受。雪松丛林,油菜花田,青稞梯田,红色的岩石,漫山绿装的牧场,还有那荒芜的澜沧江,湍急的江水。任何一种景色,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视觉上的颜色冲击,这种强烈的反差反而造就了奇特的颜色搭配,一切都如同自然一样妥帖,恰到好处。我相信没有人会拒绝这种强烈的反差感,因为它实在是太壮阔了。

        下午四点半到达觉巴村,觉巴村位于觉巴山的山脚下,抬头望去这完全就是一条盘山公路。毫不夸张的讲,就是在悬崖峭壁之上,修建的一条蜿蜒曲折之路,似螺旋状一层层的往上爬升。人真的不服老是不行,与第一次相比,我的激情能用百分之六十就已经非常不错了。尤其是爬坡的耐力,我明显感觉到自己大不如之前,几乎每爬一公里就需要停车休息。岁月不饶人,有些事情趁早、年轻去完成,还是有一定的道理可言。早晚都要去做,还不如早早去实现一些东西。不要想着以后有机会再行动,时间每天都在漏斗里筛选你,某一天你会发现,有些人,有些事,错过了可就一辈子也无法弥补了。

        六点钟到了觉巴山垭口,我早已褪去了两年前年轻时的锐气,再美的风景我也无暇欣赏。不过觉巴山的垭口,是我见过最有魅力的垭口。天空飘着几朵淡淡的白云,在那白云的罅隙间镶嵌有湛蓝的天空,山谷中葳蕤的森林郁郁葱葱,山下平缓的地带孕育出一个村落,金黄的油菜花开的正盛,东边的山谷金灿灿的青稞已经成熟收割,而西边的青稞却还是绿油油的在抽穗。澜沧江从中间劈开一条河谷,浩浩荡荡的奔腾而逝。整个山谷呈蜿蜒曲折的道路,层层梯梯,脉络由高到低,层次感非常到位的恰到好处,偶尔会瞅见这片土地上遗留的村庄。云与山相融在一起,彼此分不开距离,仿佛云擦着山轻轻拂过,山也在山尖一吻云的告别,而那蓝蓝的天总是守候在身后,永远不变它的颜色。阳光透过白云的缝隙照射在整个山谷之上,阴翳出一朵朵的白云在山间奔跑,宛如一位画家勾勒着大自然的锦绣。远山、森林、蓝天、白云一望无际的空旷,突然没有了知觉,贫乏的视野中,多了一份忧伤,少了一份分享。

        疲劳成为了我爬山时唯一的陪伴,剩下就只有美丽的风景。如果上坡是一场修行,那下坡一定是永恒的美。心里喊累,但还是要投入时间和精力做完今天的工作。今日事今日毕,只有完成今天的工作,才能展望明天的工作,而明天的工作几乎也是一模一样:爬山、下山、看景。这种单调无聊的工作就是我每天必须要面对且完成的劳动强度。

        骑车中有人敬佩我,夸我厉害,也有人拉我一起拍照合影留念。我才突然明白,最美的风景原来是我自己!每当这个时候,是我最骄傲自豪的时刻,压抑的心情得到缓解。渴望理解、尊重、赞扬,这或许就是人性中最卑贱的浮躁。谈资、炫耀在喧嚣的人群中总会遇到一两个讨厌的人,不是妒忌就是唾骂。我也一样,人性是病态畸形的一个怪物,总让人难以揣测和掌控。

        我早已习惯了一切,才能忍受现在的生活。除了骑车,这个世界与我何干?

        ——2019.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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