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巨兽的脑袋里，脚下那些蠕动起来的皮肤就像打湿了的海绵块，滑的要命。我一边左右不断地踩着，一边挤起眼眉，确实是我自己，不过他并没有来回晃动，结结实实地在我面前大概一个教室的距离处站着。
不，是笑着。
我从没有如此看过自己，连那近乎蔑视的嘲笑都那么帅气逼人。我又摸了摸自己的胸，确定不是李丽上身，我的头就更晕了，我又扭了扭自己的嘴，他还在笑，确定这不是巨兽嘴里刚吃下的一面镜子。
我得问问，他先开口了。
“王小力，近来可好？”
这句话直接把我问煳了，他走了过来，整个巨兽的凹头里还会往下滴一些稠乎乎的粘液，透着一股止不住的血腥味。
我不知道李丽能不能帮我解释一下，但是她在我体内好像消失了，我感觉不到了。
“都没了，就你自己。”他好像还能读懂我的思绪。
“你是谁？”我凑近了他。
“我是你。”他又笑了起来。
我凑得更近了，连我自己脸上的毛孔都如出一辙，我抬了抬他的头，又低了低他的头，他的发型和脖子里的喉结都跟我一模一样。
“打我下试试？”他的要求让我觉得有点熟悉，我上去给了他一拳，拳头握起来的骨头捅到了他的脸颊上，他身子往旁边一歪，问我，“疼不疼？”
我睁大了眼睛，发现自己的嘴角流了血。
我又上去打了他的鼻子一拳，他鼻子一抽，又往外一喷，我的鼻孔渗出了血，还很酸。
有点晕。
我闭了一下眼，再睁开，他已经跑到了我的面前。低着头对着我的鼻尖，我的头发和他的头发垂到了一起，我上挑着眼皮能看到他竖着的眼睛，还会像蜥蜴一样旋转。
“我是你的恐惧。”
说完，他抓着我的头飞了起来，直接冲破了巨兽的脑袋，碎了一地的白虫在空中就开始打滚，抽搐，变形。空中的雨从我们身边往下落，我能看到下面的山头，那群怪物集合起来的光柱，还有张虫虫的一个黑点。
他又推开我，我竟然没有往下落，就那么漂在空中，像是失去了重力，也没有什么抓手，来回的飘动。他死死地盯着我，然后双手抱着膝盖，把身子缩成了一个球。
肚子好像在发光，从胳膊缝里，腿缝里往外冒起直楞楞的白束，然后猛地一下撑开了。
我的眼被闪到了，拿手一捂。
一切都变了。
草地上的风带着奇怪的声音卷了过来，把凹坑里的草吹斜了，露出了湿漉漉长着苔藓的井沿，没有盖也没有标示牌。
张虫虫哭着从我身边掠过，头也没抬，直接走向那口井，我伸手去拉他，他回头甩了我一眼。
满是泪和血的脸吓了我一跳，他甩开我的胳膊，跳了进去。哭声和扑通声混在了一团，绕着井壁又泛了上来，我爬过去，低头看着井底。
一片泥，什么也没有。
张虫虫又走过来，看也没看我，哭着跳进了井里。我咬起了嘴唇，站起来后退了几步，还能听到他的哭声和落水的声音。
张虫虫又走过来，跳进了井里。
张虫虫又走过来，跳进了井里。
我眼前的画面好像一台坏掉的放映机，重复着他无法解释的行为。
“害怕吗，王小力？”
我自己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他扶住了我的肩膀，在我耳边说，“看那儿。”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了过去，吕美美哭着抱着自己的头，不停地往脖子上放，放不稳掉了下来，继续往上放，又掉了下来，抖抖索索的手把脸上的皮都抓花了。
我打了一个寒颤，呼出来的气突然就变成了冰，稀稀拉拉往下掉，砸在了身前的课桌上，秃子王站在讲台上捋着自己耳朵边的几祚毛，把舌头伸的老长，贴在了后脑勺，绕了一圈。
看着我。
眼底里都是冰，一使劲把眼球挤了出来，又捏在了手里，啪啦一下就碎了，变成了一滩水，接着又捧到嘴边，撅着嘴唇嘬起来，喝了下去。
“害怕吗，王小力？”
我往后一退，碰到了后座的课桌，桌子一倒，砸进了一个漩涡里，我也掉了进去。
五彩缤纷的漩涡像极了学校门口卖的万花筒，拧起来都是彩虹样的小方块。我不知道自己站在哪里，能站在哪里，周围还会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我闭上了眼睛，是小时候挂在婴儿床上的旋转铜铃。
摇篮曲像是魔鬼的潜步，从我的脚底缓慢地往上爬来，渗透进我每一个根本没搞清楚情况的毛孔里，然后我的血管也像是被刺透了，血液沸腾起泡来，往我脑子里涌。
漩涡变成了一条绳索，紧紧地勒住了我的脖子，我的胳膊，我的腿。
我动不了。
李丽走了过来，一蹦一跳的，又掀起了自己的校服，满是窟窿的肚皮冲着我，我紧闭上了双眼。
“害怕吗，王小力？”
“怕个屁！”
我努力挣开着漩涡锁链，用力大声嘶喊，声音从口腔发出来又滚进肚子里，又从腹腔挤压着冲出了喉咙。
“啊！”
舌头随着我的呐喊都跳动起来，又被声波冲靠在牙床上。那些彩色的方块和绳索全都碎了，化成了一空气的泡沫，又升到了天上。
他又站在了我的对面。
“别喊了，地球要完了。”
我又回到了巨兽的脑袋里，他站在原地，其实根本没动。咧开嘴的脸又多变起来，一会儿是我，一会儿是张虫虫，一会儿是李丽，一会儿是秃子王...
像一个坏了的电子屏幕，闪烁着不同的分辨率，又呈现着不同的色块。
有一个白点，在脖子的中间。
我体内的声音很微弱，也许什么也没说，但我能听到。
掐死他。
我冲了过去，直接摁住了他的脖子，他一点也不惊讶，扯着牙跟我说。
“你疼吗？”
用力的手指绷得紧紧地，他脖子上的印子都跑到了我的脖子上，我一直没松，脸憋的越来越紫。
如果，杀了他，可以拯救地球，我愿意。
如果，我也要死，我也愿意。
我脖子上的青筋应该和他的一样，像条注满水的皮管子，被堵在了脖颈的中央，越来越大。
“疼个，”
我用最后的一口气发出了最后一个字。
“屁...”
我在闭上眼的那一刻又听到了一声巨响，然后彻底闭上了眼。应该是巨兽爆炸了，光柱的洞合上了吧，那些歪七扭八的虫子应该都死了吧。
但愿是这样吧，反正我也管不了了。
反正我死了。
又是一声巨响，怎么死了还这么吵了，还有雨滴打在了我的额头上，好像滑进了我的眼角里，挺痒。
我揉了揉眼，坐起了身子，山顶的大石头真凉，摸上去还湿漉漉的，好像下雨了，还好像做了一个乱七八糟的梦，还有一个女孩。
“我草！”
我握紧了大腿上的漫画书，确实有一个女孩穿着校服站在我的面前，我又揉了揉眼，立马跳下了大石头，伸手去掀她的校服。
里面没有白花花，圆溜溜的胸，是一个白色的小内衬，肚脐眼就是一个普通的小窟窿。
啪！
“流氓，你干嘛！”
她扇了我一巴掌，我抬头看了看天，什么光束也没有，只有乌黑的云飘着往下洒几滴令人毫不在意的雨。
张虫虫气喘吁吁的跑了上来，掐着腰，又伸着手，要那本漫画。
“王小力，你跑得实在是太快了！”
“哈哈哈哈！”
我站在大石头上，疯狂地笑了起来，什么都没变，什么都还在，我又对着女孩看了一眼，说。
“嗨，你叫啥？”
“我？”女孩睁大了眼睛，看着我，“我叫李丽。”
天空又一声巨响，通白的闪电打在了山头上，我弯了一下身子，但没闭眼。
她也没闭眼，眼珠子好像转了一圈，变得更大了，并且。
又好像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