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一座来了就不想离开的城市。欢迎回归田园牧歌。”
吴梨每次走下飞行器,通信芯片都会自动接收到一段由数千完美声线合成的AI通讯主播的欢迎词,这是为数不多让吴梨不喜欢的成都的地方,毕竟,作为最后的尚未完全以效率和完美主义为城市运营标准的少数派城市,成都的烟火气和人味儿是吴梨心中的乐土。
吴梨的曾曾祖父,秉承着“少不入川”的念头,百来年前舍弃了安逸的生活,从成都奔向了节奏和发展更快速的沿海城市,一路打拼扎根,成了新一线城市的移民。如今,作为泛亚州联盟最高效城市的居民,吴梨的身份仍然是众多其他二线城市羡慕的对象,因为能在这样的城市扎根,非精英或家族传承,难以实现。
为了打造泛亚洲联盟明星试点城市,海城每年还会进行居民效率排查,效率过于低下的居民,将会面临移民劝退的风险,而新申请加入的市民,获得居住权之前,也会进行一系列智力效力相关的测试,看看能不能附合这座高速运转的城市的要求。全球近几年来已经兴起了AI劳力的浪潮,重复性和危险性的工作在多数城市已经成为潮流,人们享受着AI带来的人类时间解放的浪潮,但也失去了很多传统的工作。虽然社会福利与医疗保障基本上可以做到人人养老无忧,但如果想过得好,想要出人头地,将要付出百年前数十倍的努力。毕竟有一个时新的笑话是说:你永远不知道,和你竞争同一个岗位的,是人还是别的什么。
以海城为代表的曾经的高科技发达城市,已经先一步实现了智能化,能留在海城的人,是精英中的精英,无怪乎受到其他城市居民的艳羡。而吴梨,得益于祖辈的远见卓识,从小就为了更高效地思考,更全面的视野,更出色的体能,而训练着,所以刚博士毕业,就拿到了生物研究所的offer,再次实现了吴氏家族在海城的延续。
吴梨每天的工作,学习,锻炼的时间都经过科学的计算和安排,完全附合个体工作压力承受的平衡点,既不会过载,也不会让你的精力闲置,连每天摄入的食物,家人也会进行严格控制,确保摄入量和营养,不会制造多余的脂肪。一切都很完美,一切都很光鲜,吴梨本来以为自己的人生就将这样精准高效地过下去了:找个门当户对的海城女人,结婚生子,培养下一代海城精英。
直到,直到那个梦的反复出现。
那是一个关于成都的梦。其实梦里的场景并不太真切,只是一直萦绕着哗啦哗啦的麻将声。吴梨在很小很小的时候,跟父母去过一次成都,回家族祠堂祭祖,后来就再也没回去过。不知道为什么过了二十几年,反而像是反复在召唤他。
吴梨最近正在攻克生物发电技术,眼见研究到了关键阶段,以往很容易就能进入实验状态,最近却是仿佛时时刻刻耳边都是哗啦哗啦的声音。
春风送暖的午后,吴梨走出生物研究所的大厦,看着飞驰着的各色飞行器,第一次感到茫然无措,下意识地走到城际交通集散地,踏上了奔向成都的路途。 上了飞行器才想起来查了查休闲累计时长,发现过去三个月连轴转,已经积累兑换了十来天的可兑换休闲时长,送了一口气闭目养神,一路无梦。
一睁眼,已是成都,那个即使到了2119年,仍然让人又爱又恨的城市。
成都现在的别名,叫“田园牧歌”,英文名Lost City。Lost有两层含义:其一是指是失落的美好,让人们从各大快节奏城市中回归,找寻一些“慢生活”的状态,其二呢,也是一直被所谓高效城市所嗤之以鼻的,认为只有弱者,才需要找寻一个逃避的空间,以牧歌来抵抗高速发展的进程。 成都“田园牧歌”的概念刚推出时,很是火爆了一阵,但随着热度过去,来访的人流趋于稳定,现在已变成了一线精英们偶尔放空的去处,并不算繁忙。
吴梨走出城际运输中心,正看到三三两两的人力车,在等着拉客。坐惯了无人驾驶汽车的吴梨,大感新奇,上前一打听,才知道为了让人体验慢生活的感觉,除了一些必须的科技设施,成都衣食住行,多数还保留着传统的人力模式,只是愿意从事的人寥寥无几,毕竟社会保障体系完善,没有多少人愿意再干这种体力活,现在出来的全凭兴趣,或者,单纯是无聊。
这不,吴梨问了好几辆车,回复都是暂不载客,车夫躺车里小憩,好不容易碰到个愿意载客的,还是个女生。戴着棒球帽,马尾调皮地扎起,单眼皮的眼睛虽不大却炯炯有神,看到吴梨走过来,高兴地揽客。 “这位大哥,要去哪?城内带你走。”小姑娘瘦瘦小小看起却充满干劲。
第一次被小姑娘叫大哥的吴梨闹了个大红脸:“我一大老爷们儿让你小姑娘拉车,感觉有点不太厚道。“ “没事没事,别看我个小,力气可大,拉两个都没问题。“小姑娘说着还准备撸袖子,被吴梨制止了。怎么跟爷爷说的软萌成都妹子不太一样?吴梨心下嘀咕。
但是我们的吴梨同学,从小是位绅士,尤其不喜欢让小姑娘为难,只好自己勉为其难坐上了人力车。 其实吴梨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也没有明确的目的,所以对于去哪并没有什么想法。所以只是让小姑娘推荐。小姑娘爽快地蹬上三轮骑得飞快,黄莺般的声音给吴梨介绍田园牧歌的特色。 还保留着的原汁原味的火锅和各式小吃就不说了,每每让吃惯了精致科学配餐的一线精英们大呼过瘾;麻将馆,沿河茶铺,宽窄巷子,也基本上保留着百年前的原貌。
“成都并不是不允许无人驾驶汽车,无人售卖店,只是这的人们,更喜欢去体验,参与其中的感觉,更喜欢,与人交谈的感觉,即使为此牺牲一些效率,也是值得的。“自我介绍叫做达达的拉车姑娘介绍到。 “难道成都还保留着百来年前的原貌么?现在这样的城市可不多了,毕竟,科技有时候是很便利的。“吴梨有些疑惑,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一回家,灯光温度饭菜都按你的喜好准备好的感觉,怎么会有人不喜欢,进入交通中心,瞬间到达目的地的感觉。而要在这样的艳阳下,浪费时间在跋涉。 听到达达咯咯咯的笑声,吴梨一瞬间晃了神,好吧,纠正一下,跟可爱的姑娘一起在艳阳天下跋涉也不是那么浪费时间。
“其实成都还是有变化啊,比如说这样的艳阳天,在过去可不多见,你知道的,百来年前,由于盆地气候,成都阴郁的天气比较多。现在的天气控制,已经能经常看到太阳,这是我最喜欢的变化。“达达一脸笑意,如阳光般和煦。 第一次体验所谓“慢生活”的吴梨,对成都的一切都充满意趣,但内心也有点惶惑,总感觉虚度了时光。
“你们这些精英,就是矫情。“达达半吐槽半开玩笑地说到:”我不反对高效和精准,真的,但如果因为高效和精准,失去了生活的意趣,那就是得不偿失。“
“想想看,你有多久没见过日出日落?有多久没有因为坐错车,发现了意外的小巷和风景?有多久没有因为尝试了新鲜的食物,带给你懊恼或是喜悦?“达达拉着吴梨一边吃着钵钵鸡,一边唠嗑。 吴梨一边小心翼翼地咬着钵钵鸡的签签,一边认真思考着达达的问题,若有所思。
“难道这样拉一辈子车,就不无聊吗?蹬得再快,一小时也环不了城,瞬移驾驶多节约时间。“吴梨反问道。 达达笑的时候露出好看的一口米牙:“谁说我要拉一辈子车了,我才拉了不到一个月。“原来达达曾在家里的安排下,在另一座新一线城市呆了一段时间,工作是交通中心数据分析员,偶然的机会来了田园牧歌,一发不可收拾,索性搬过来了。
“田园牧歌也不是想进就能进的,除了用休闲时间点数兑换,留下来的人,都需要付出一定的劳力,因为这里不是好吃懒做消磨时光的地方,这里,是生活的地方。“达达突然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到。 “你看那些唱川剧的,炒锅巴土豆的,做冒菜的,大多数都不是仅仅把它当成一份工作,而是当作当下的一种生活,或者一种爱好,在经营着,就连这碗钵钵鸡,也是几代的祖传,有没有吃出一种特别的历史感。“达达说完又抓了一把签签。
吴梨很少看到这样在他面前大快朵颐毫无顾忌的姑娘,又新鲜又好笑,问她那是喜欢拉车么?怎么不去学学更适合女生的技能。 原来这已经是达达在田园牧歌从事的好几份工作了,用她的话说,她是喜欢体验一下各式各样工作和生活,喜欢每天一睁眼不知道会碰到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情的感觉,这让她有存在感。
“比如,今天就碰到了你,你和我之前接触的一线精英不太一样,有种精确的不确定感。“达达想了想,用了些有点自相矛盾的词。 “我不确定,你会不会留下来。“达达认真地看着吴梨的双眼。”我试着观察过很多人,太多的精英们,已经习惯了忙碌而高效的生活,虽然有时候让他们觉得难以喘息,但是让他们逃离已经习惯的精确的生活,进入一种不确定的状态,更让他们恐惧。
就像一百多年前的一个电影里说的,他们已经‘被体制化’,惯性的力量虽然使人疲累,但是也让人有安全感。所以他们匆匆过来度假,适当放松,又会回归那种让他们有掌控感的生活。同时回去以后,他们又会吐槽,田园牧歌的懒散闲适,让他们生物钟紊乱,饮食不均衡,效率低下,所以他们管这叫Lost City,其实我知道很多人是羡慕这样的生活,只是他们不敢,不敢放慢脚步,不敢放弃光鲜亮丽的一线精英的身份,毕竟,像我这逃离的人,是很难再回去的。“ 达达虽然试图阐述一种遗憾的语气,但吴梨其实从她的口吻中听出了愉悦,突然生出了逗一逗她的心思:“我怎么就不会留下来呢?“
“我上一份工作,是看相。“达达哈哈大笑,这一句不知是真是假。 吃完钵钵鸡,达达拉着吴梨,搓了麻将,体验了一把农田采摘,看了变脸,吃了火锅,又意犹未尽地看了一场广场小电影,随后才把吴梨送到田园牧歌1号酒店,约好了第二日的行程,蹬着三轮的达达,瘦瘦小小的背影,消失在夜色当中。
酒店设施很好,也有温控和光控,还有模拟星空和山野露营的山风和鸟叫虫鸣,在成都,这些显得更真切,而不再是海城时能清醒告诉自己这是安眠的幻境。
只是烧茶的水,要自己烧的,让你听到水壶里咕咕咕冒泡的声音;睡衣,也没有智能推荐,要你自己选择,你可以尽情尝试。一切所谓“活在当下“的过程,都被完美地保留着。
用父亲的话说,这些时间都是浪费而无用的,既不经济,也不高效,容易让人失去斗志,容易让人懒散堕落。 通信芯片里,来自研究所的数条信息,不断在闪烁。
“只是,这样的Lost City,我很爱它。”闭上眼睛之前,吴浩不无遗憾地想。
明天,又是新的,充满意外和惊喜的一天。
成都,一座来了就不想离开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