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读《燕歌行》高适

燕歌行

[唐]高适

开元二十六年,客有从御史大夫张公出塞而还者;作《燕歌行》以示适,感征戍之事,因而和焉。

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

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

摐金伐鼓下榆关,旌旆逶迤碣石间。

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

山川萧条极边土,胡骑凭陵杂风雨。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大漠穷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

身当恩遇恒轻敌,力尽关山未解围。

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箸应啼别离后。

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

边庭飘飖那可度,绝域苍茫更何有。

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

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


高适,字达夫,他前半生落魄潦倒,甚至一度过着“求丐自给”的生活,后来历任剑南、西川节度使和州刺史等职,最后官至散骑常侍,世称高常侍,也是唐朝诗人做到节度使中的第一人。他在边塞生活多年,对边塞生活有较深的观察和体会,因此他的边塞诗情调激昂,气势奔放,笔力雄健,洋溢着盛唐所特有的奋发进取、蓬勃向上的时代精神,时与岑参齐名,并称“高岑”。

《燕歌行》是乐府《相和歌辞·平调曲》旧题,此调最初是写妇女思念从役于燕边前线的丈夫的,本诗用乐府旧题写时事,扩大了表现范围。这是乐府诗的发展,再发展下去,就是杜甫《丽人行》《兵车行》以及白居易的“三吏”“三别”等即事命篇的新乐府。

从诗序上来看,诗人对开元24年以后的幽州连续两次战败感慨很深,也就是“感征戍之事”的本事,高适缘事而发,但不限于批判一人一事,他概括了军中一些典型现象。《燕歌行》中的所感慨的“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身当恩遇恒轻敌,力尽关山未解围”“战士军前百战死,美人帐下犹歌舞”,与安史之乱时,高适谒阙献策,痛陈潼关败亡的原因,简直如出一辙。他说:“监军……与将士约为香火,使倡妇弹箜篌、琵琶,以相娱乐,樗蒲饮酒,不恤军务”,“南阳之军,鲁炅、何履光、赵国珍各皆持节,监军等数人更相用事,宁有是战,而能必胜哉?”诗与史合而观之,两相映照,高适寄寓在《燕歌行》中的意蕴,不是谴责某个将领,而是形象地展示出重赏之下,藩镇将领们却拥兵自重、无心安边,而让“降胡”聚居在边塞,也让边关危机重重的现实危机。在《燕歌行》里,高适把自己多年来对于征戍之事的主张熔入激越紧凑的战斗过程,把深刻的思想情感和艺术创造熔为一炉,既有鲜明的典型性,又有现实的针对性。

开篇两句同时用两个“汉”字作为领字,造成一种强调和连贯的语势,写出战士挺身而出的士气,也烘托了战争那种紧急的气氛。“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重横行”,强调唐朝男儿的尚武精神和蔑视敌人的英雄豪气。“本自”写出了唐朝将士爱国的自觉性。“赐颜色”,受到皇帝特别的恩宠,“天子非常”既写战士的荣耀,同时也写战士被天子的知遇之情所感动,为下文的“死节从来岂顾勋”埋下了伏笔。“摐金伐鼓下榆关,旌旆逶迤碣石间”描写征途,“下”是过的意思,“碣石”泛指东北沿海一带。“旌旆逶迤”,极言军容盛大严整。“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虽是叙述,“羽书”“猎火”两个意象已使人联想到军情的紧急,紧张的氛围跃然纸上。

“山川萧条极边土,胡骑凭陵杂风雨”由叙述转化为描写,画面上呈现出疾风骤雨般的敌军骑兵在广袤荒芜的边疆上纵横驰骋,来势汹汹,让人心惊胆战,感觉毫无招架之力。战斗的过程戛然而止,直接转换到了战败的惨状,“大漠穷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深秋的边塞一片肃杀的景象,无际的大漠衬托出孤城的渺小和绝望,战斗失利,形势孤危。在战斗过程和战败惨状之间,连缀一句“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虽是叙述,但比直接批评更为有力精警,点明了战败的直接原因。这句诗把平日人们熟悉却少有联系的情境同时呈现,从而产生了巨大的艺术张力,其力量可与杜甫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相提并论。阵前杀敌,“半死生”是注定的宿命。帐下美人歌舞,也已经司空见惯。唐代节度使们的权力很大,生活很享受,再加上“天子非常赐颜色”,就更加骄横,甚至拥兵自重,不以安边为己任。盛世大唐,从此时就埋下了安史之乱的隐忧,千年回首,宁不感叹。

第三段写思妇征人相思之苦,边庭阴郁萧杀的气氛。“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箸应啼别离后。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写战士感情上的痛苦。“久”字写出战争进入旷日持久阶段,亦可理解为戍边之久。为何而“啼”,自然是因为征人生死未卜。“应”“欲”都是揣测,即便是知道家人在担忧自己,征人也无可奈何,只能徒然凝望故乡所在地。“边庭飘飖那可度,绝域苍茫更何有!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这四句写征戍生活给征人带来的痛苦。“三时”“一夜”足见征人思乡之切,以至于通宵不眠。“空回首”的征夫,遥想着“玉箸啼”的少妇,听着远处传来的“刁斗”声,最后只留下眺望无边绝域的空洞眼神,漂泊孤独之感,凄凉哀婉之调,淋漓尽致。

最后一段总结全篇,悲壮淋漓,气势慷慨。“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唐军将士们面临重重被围的险境,他们想到的仍是为国捐躯、尽忠死节,而不是个人立功受勋。“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是诗人直接出来说话,“苦”有血战之苦、乡思之苦、环境之苦,是征戍生活的总结。诗人以强烈的感叹和热切的呼唤收束全篇,期盼边地能出现李牧式的英明将领,不再“将非其人”,以结束旷日持久的战争。这里的“李将军”,多以为指李广,我则认为是李牧。“李将军”不止一次出现高适诗中,有时直称李牧,李广、李牧均有军事才能,均能厚遇士兵,然而李广擅守不擅攻,虽然震慑匈奴,却并无赫赫之功。而李牧“大破杀匈奴十余万骑。灭檐褴,破东胡,降林胡,单于奔走。其后十余岁,匈奴不敢近赵边城”。从本诗看,能厚遇士兵、荡平敌寇、结束沙场征战的唯有李牧。

《燕歌行》充分发挥歌行体纵横驰骋、自由畅达的特点,以时间为顺序,将不同的事件和场面,各种人物的思想和行为,融为一个有机的整体,既写景,又叙事,更抒情,全诗地域空间广阔,事件线索纷繁,展现了纵横跌宕的气势,创造出雄浑悲壮的诗境,且铺陈有序,纵横多变,波澜叠卷,铺陈充畅。《沧浪诗话》中评高适诗歌时云:“(高适)之诗悲壮,读之使人感慨”,盛唐的边塞诗大多“壮”而不“悲”,而这首诗则既“壮”又“悲”。诗人的笔触并未固定于某一种单纯的情感抒写上,而是在复杂的内心波澜间跌宕回旋,并在时而激越、时而悲凉的抒情气氛中不断变换着诗歌的形象和场景,形成了规格整饬而又转折层深、一气斡旋而又沉郁顿挫、淘洗藻饰而又意象鲜明的特色,因而全诗于“悲”中寓有雄浑的气骨,在“壮”中蕴含深沉的忧愤,使得慷慨与苍凉共调,豪壮与悲愤同声,凸现了独特的艺术风格。正因如此,赵熙于《唐百家诗选》批语中云:《燕歌行》为“常侍第一大篇”。宋育仁在《唐诗品》中也赞道:《燕歌行》是“七言不祧之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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