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前我结婚时,还没有油腻的肚腩,还怀着干翻全世界的梦想,还没有对钱财有过多的执念。婚礼像完成老师留的临时作业一般很是忙乱了几天,刚结束,顾不上身心俱疲地乏累,与妻踏上了南下的火车,去旅行,去云南。
五月的张家口,山未披黛,风卷寒,没有一丝夏日来临的自觉。本想着走一路看一路的我们,临时改变主意,在京换乘飞机,迫不及待地奔向阳光明媚。在此之前,妻的活动范围仅在河北附近辗转,而我,虽数次到过南方各地工作,遗憾的是无暇顾忌沿途风景,匆匆来匆匆去,把美好抛在身后。
第一站是人潮汹涌的丽江。尽管很多人说它商业化严重,可我们却无比喜欢这份热闹。很多人向往安静祥和,非要把自己的执念强加给旅游之地,说明他的心中只有愤懑,真想寻一片宁静,找个没人的乡村不是更好?
丽江住了十几天,吃的舒服玩的尽兴,于是晃晃悠悠地去往下一站,大理。火车走了一夜,四人间的卧铺遇到了一对花农夫妇。老两口淳朴健谈,为我们讲云南乡间种种故事,据说他们这里买九十九朵玫瑰花用不了一百块钱,言谈甚欢,冲淡了睡意,我们保持着白天的精神头,直至他们中途下车,彼此挥手作别。
懵懵地睡了一会儿,火车到站。揉着惺忪的睡眼,背上不重的背包,我和妻缓步出站。迎接我们的,是蓝天白云,是并不喧闹的清新空气,如此感觉和家乡无二,少了陌生感。
在古城安顿好后,接下来是漫无目的闲逛。对于外来的我们,这里处处皆景,和家乡风格迥异的建筑,未曾见过的水果,路边摊的凉粉,家门口支起小炉子烤乳扇的大娘,甚至路两边的流水,集市上装扮朴素的居民,在我们眼里,都是最美的画卷。
翌日清晨,我们出门走到正街上,一位在马路边蹲着的大娘看到我们,怯生生地问:“你们要不要去影视城玩玩?”大娘面善,那时的我还不习惯拒绝看上去老实的人,随口答应,大娘顿时来了精神,告诉我从她这里买票有优惠,这时我才知道,此影视城和金庸武侠有关。
我是个金庸迷武侠迷,知晓去处后放下心中忐忑,有些小兴奋。大娘喊来他的老伴儿,把我们免费送过去,进到影视城中。进口前我刻意看了看门票价格,比大娘收我们的贵了一倍。
影视城和我想象不太一样,除却进口处的一条街,余者颇为破败。城中人不多,整点有表演,无甚出彩。无非是一个小小的故事和所有景区都有的抛绣球环节,有几位跳舞的小姑娘倒是漂亮非常,可惜妻子在侧,我只能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假模假样的观看演出,实则偷瞄了几眼白皙的大腿。
演出结束,我和妻沿着街道往远处走去。影视城是景观的缩取,在大主题下略显凌乱粗糙,珍珑棋局尤甚。电视中那么精彩的镜头,那等飘逸的人物,竟然是在如此假的背景下拍摄,心中的差异感可想而知。看来,武侠只适合活在臆想中。
一圈下来,肚饿腿乏,想找个吃饭的地方,不得。我和妻无奈向入口处走去,准备到外面觅食。既然是旅游,定不走回头路。我们顺着城墙边走边聊,有阴影有微风,闲庭信步。
不经意间,我抬头看到城墙上有酒幡招展,有些古意,忙唤妻疾走,前去探看。酒幡以一根三米多长的木棍打起,后面有两间小屋,屋门洞开,屋内有人声。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进屋询问,是否可以吃饭,得到肯定的回应后大喜,叫妻子进屋落座。
可惜,屋里面没座位。不大的屋子有床有柜,充满了生活气息。老板是两口子,大约四十多岁,老板娘带着歉意说:“屋里面没桌子,都在外面呢,我去给你们支起来。”
随老板娘来到屋外,帮她搬桌子矮凳,支到墙垛旁边。老板拿出菜单,说:“菜单不全,我们这还有别的,在小黑板上写着呢。”说完让出身子,露出墙上挂着的小黑板。
菜很家常,我们点了两素一荤,两碗米线,要了一瓶风花雪月,静坐等待。老板在里间忙乎,老板娘在外面摆弄桌椅。与之交谈方知,他们这里就是饭馆,平时也住在这里。虽然游人不多,每天也能开开张,淡季时,两口子再去外面打半天工,生活过得去。
聊了一会,老板娘忽然想起来什么,和我们说:“家里面有小菜,很清淡,可以自己去夹一点。”说完特意强调,这些小菜不收钱。妻子起身去看,我因手中夹着烟没动。这时,有六年轻人从我身边经过,看看我,看看酒幡,看看屋子,问道:“这儿能吃饭?”我还没回答,老板娘应声道:“能吃,你们先坐。”几位年轻人一阵欢呼,七手八脚地搬来桌椅,放置在我的前面。
妻子从屋里出来,端了一小盆小菜,看得我傻了眼。妻子不好意思地说,老板热情,觉着盘子太小,索性拿了个盆子,一样给夹了一些。我连忙向老板娘道谢,她笑笑:“自己家做的,没事。”
两桌人,几样菜,不一会老板便做得,搬了个小椅子坐在窗下喝茶,时不时和我们聊上几句。年轻人活泛,打趣老板:“您这饭点也没几个客人,也不去下面招揽招揽。”老板微微一笑:“在旅游景点里面,招揽太热情了,人家反而会疑心,不敢上来。有个酒幡打着,就是招牌。”
我心下一笑:这酒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装饰呢。
我们慢条斯理地吃着,老板两口子也开始吃饭。给客人做饭时老板出手,他们自己吃饭却是老板娘张罗。两样小菜,一人一碗米饭,是他们的午餐。老板忽然想起来什么,进屋拿出一个塑料桶,和一摞碗,不待我们分说,两桌人一人面前摆一个碗,拧开塑料桶开倒。
“我们自己的酒,你们尝尝,劲儿不大。微甜微酸。”
我浅尝一口,味道不错。妻子比我能喝,小喝一口后一扬脖子干完,刚走回自己桌的老板见状,拍手大笑:“真行,再喝点。”这回老板直接又拿出个盆子,倒了半盆酒端来:“自己舀着喝。”
酒是陌生人之间的桥梁,淡淡的米酒(应该是米酒)让大家熟络起来,吃着喝着,喊着闹着,好生痛快。观感不好的影视城,正因为这位有侠气的老板,让我深感不虚此行。
吃完结账,价钱出奇的便宜,老板要给抹零,我们不要找零,纠缠了半天。回去路上,妻子和我说,此地真好,等我们退休了,来这里养老吧。
时隔多年,养老的愿望早已寡淡,那顿酒却愈加清晰。当时并不觉得如何,如今想起,好似就在昨天。在生活的琐碎中皱了的身体,得不到舒展,只能退而求其次的回忆曾经的气定神闲。或许,我们需要一碗武侠的酒,让自己在现实中寻味“童话”,那是风花雪月,那是和风细雨,那是曾经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