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老房子

最近家里下水道堵住了,厨房里每天搞得就跟可以游泳一个样。牟先生凭靠自己的力量,除了搞出个肌肉拉伤以外,啥情况也没有改善。

当下我立马想起父亲,在我家,我们从不会为这些生活中的琐事而烦神,因为真的没有什么是父亲搞不定的。

说父亲是一座山,的确没有丝毫夸张。

印象最深的是家里的那栋老房子。之前的土屋,一到下雨天就很糟糕。家里总是拿出所有的盆盆桶桶,东一处西一处,摆得十分壮观。

晴天的时候,父亲就会搬个木梯子,一个人爬上颤颤巍巍的屋顶。一张瓦一张瓦地重新整理,把碎掉的瓦换掉,这俗称“捡屋”。

没过多长时间,村里家家户户都兴起了建造房子的潮流。父亲跟母亲说,我们家等一段时间,至于原因并没有明说。

那段时间,父亲基本上就晚上睡在家里,白天就去东家帮忙,去西家帮忙。我和弟弟也跟着父亲后面,经常帮别人传一些砖砖瓦瓦。

来年春天的时候,父亲终于开始准备建造房子了。我和弟弟很兴奋,脑袋里已经装了无数座直挺挺的楼房了。平展的地面,严实的屋顶,明亮的光线。

父亲开始测量老屋的面积,然后拿起笔和纸开始画设计图。小时候以为设计图不算个什么,因为我家,还有村子里好几户人家都是找父亲画的。后来出来工作,看到建房屋,装修等等都是需要找专人设计师打造,那个时候才意识到,父亲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设计图画之后,父亲就开始忙着拆房子,一个人拿着大铁锤直接敲打。哗啦啦,哗啦啦,黄沙满天,烟雾缭绕,这面墙塌了,那面墙倒了,老屋就这样一点点被拆了。留下了厨房半截,因为造房子需要用到。

接下来,我们常常在陆地上找不到父亲。一般只能在横横竖竖的地道里看到他。建房子,地基一定要打牢固,打结实。记得所谓的地基,父亲在上面花的时间最长,大概有一个月的时间。晴天,继续挖,修整。雨天,就拿着桶,一点一点舀掉雨水。

地基打好了。父亲从村子外面找来了砖匠,泥匠,瓦匠,十几个人浩浩荡荡的。

已经夏天了,那个时候弟弟还没有上学,我刚好在放暑假。一家人都被父亲安排得妥妥当当。弟弟每天大清早,乘着阳光温和,跑去隔着两个村庄远的刀屠夫家去买新鲜的猪肉,每天如是。

我则是提着大桶的衣服,天一亮就赶着去潭边,抢占最好的位置,洗洗刷刷。

母亲就把自己丢进还剩一半的厨房里,晴天戴着草帽子,在灶台与灶洞之间钻来钻去,雨天穿着雨衣,混合着雨水汗水做饭。

无所不能父亲当然成为建房大军的一员,少了泥匠,父亲顶上。缺了砖匠,父亲顶上。

每天所有人都像个陀螺,在自己的位置上转转悠悠。大约秋天的时候,房子的框架终于建起来了。红艳艳的砖块堆砌起来,长长的石条板横跨过整个屋顶,脚下都是抹平的水泥,我和弟弟欢呼起来,在还没有成型屋子里窜来窜去。这是一个新的玩乐场所。

我们选了一个太阳炸裂的日子,买了很多红丝带还有糖果,房子的框架建起来,这一天是个好日子。屋顶的上梁需要庆祝的,工人们抬着长长的横木,横空架在两面墙之间,其实只是摆个形式,只徒其中的好寓意。父亲兴奋地点起鞭炮,砖匠开始往地上撒糖果。孩子们和大人们都跑来看热闹,大声地说:“再撒点再撒点!”砖匠则是个调皮的小伙子,东撒一点,西撒一点,看地上的人随着糖果的方向扭动着身子,快活极了。

房梁搭好之后,我和弟弟更是开心了。除了干完父亲交给我们的活以外,我们还要抢着干其他的事。比如少了块砖,少了一桶泥,通通都是我们抢着干。

自然是有小私心的。因为飘荡在二楼三楼的木制绳索楼梯太有趣了,踩上去,摇摇晃晃,吱吱呀呀。胆子小的我,还得紧拽着爬上去。弟弟喜欢冒险,提着小桶泥浆,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着,遇上父亲的黑脸,立马吓得不敢动弹。砖匠常常拿这个来取笑弟弟,“你爸爸来了,你爸爸来了!”

秋天快要过去了,晚上黑的越来越早,幸好赶在冬天之前房子基本全是成形了。三楼的屋顶有横梁,有黑瓦,屋里面已经用细细的水泥铺上,地面也是光光滑滑,房子的正前方撒上稀碎的沙子,有白的,绿色的,棕色的,二楼的房子身体上用瓷砖贴着幸福之家四个大字。虽是俗气,但心里暖呀!

对,你没有听错,窗户和门其实都还没有。父亲忙着把家具一一搬进,发现一张桌子,四张椅子,实在是少得可怜。

进新房也是要挑选良辰吉日的呀,记得是凌晨一点进屋的,那个时候村子里也来了好些人。母亲在崭新的厨房里忙着做肉丝面,新鲜的里脊肉,切成一条一条的,细细的面条洒进沸腾的热水里,铺上写葱花,配一点酱油。一碗一碗盛好,端给来送祝福的人。

不论何时,房子对人太重要了。因为给人栖息,给人安全和温暖。

接下来,浩浩荡荡的施工队全离开了。父亲看着空荡荡的窗口和门口,有些揪心。找来大姑伯一起做门,木匠的活父亲是抢不得的。但是父亲也没闲着,从山林砍来青绿的竹子,削去竹节,然后用砍刀从中破开,抽成一条条的竹篾。没错,父亲要做竹篮,腰篮,簸箕。做的不是很精致,有的边沿都有点歪,还有的竹篾直接是突出来的,但是母亲很满意。

等大姑伯把门做好后,要刷漆的时候,父亲拒绝了。父亲自己刷上呛鼻的透明的桐油,一遍又一遍,小心翼翼,就像我现在抹脸的样子。父亲很满意,总是说用桐油能保持木头的原来颜色,还可以延长它的寿命。

的确,快二十年过去了,风吹雨打,门除了颜色变黑了以外,结实丝毫不改。

母亲望着空落落的窗口,还是忧心的很。不知道厉害的父亲,又会给出怎样的惊喜。

有一天,一辆装载大货车“轰轰”地停在了我们家。父亲从副驾驶座上伸出脑袋,用大拇指指了指车后面,有些得意地说:“咱们的窗户来了。”

那是很结实很老旧的就是铁窗,呈十字架状,现在几乎都看不见。这样也好,省了防盗窗的事了。接下来,几天找人霹雳啪啪地开始装窗户。有几扇窗玻璃碎了,父亲便一个人骑着摩托车去玻璃厂,裁玻璃。窗户终于有了,母亲的脸上也露出了踏实的笑容。但这窗户哪来的呢?

过了这么久,父亲才揭开神秘的窗户面纱。原来他是听说大姑伯家老楼房要改新,他家的铁窗户要被淘汰了。那种旧时的铁架窗户恰好又深得父亲的喜爱。于是父亲便直接接了过来。

如今,让父亲去城里待一段时间,他总是不大愿意。没住上几天,吵吵嚷嚷就要回家。

原因大约这座看房子也是父亲的半个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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