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过了医院那站突然涌上来十几个人。还好他们一家三口有座，五岁的女儿坐在她腿上，丈夫的座位在后面。丈夫还在身后唠叨。“……别的不说，单说今天麦当劳门口那个要饭的，你非给他钱，他穷吗，说不定他比我还有钱，你没听说小区外头那个没腿的刘老爷子，要饭要得都买上房了？”
“就几块钱，我看他可怜嘛。”她也不是第一次被这么说，于是习惯性抵抗一句。
“还有那个找你借手机的女孩儿，她要是拿了手机跑了呢？你带着孩子拎着东西，怎么追？”
“她不是没跑嘛。”她又顶回去。
“你……唉。你啊，说好听了好像是善良，其实就是傻。”丈夫叹口气。
见女儿的大眼睛一动不动盯着购物袋里的游戏棋，馋得要命，她只好轻轻摸摸她的头，说棋拿出来会掉的，现在车上人多，挤丢了怎么办，还有两站就到家，到家就可以好好玩。
女儿懂事地点点头。三口人好不容易趁周末去逛个街，女儿一眼看上这副棋，丈夫说太贵别买，她看见女儿挪不动步的模样，还是掏钱买了。确实贵，但女儿一路上紧紧搂着，一看就喜欢得不行，他们俩平时很少给女儿买东西，这种贵重玩具两年也买不了一个，买了能玩好久，这么一想就值了。
不过她心里也在算着，将近一千块的玩具，这个月别处是得省省钱，不然下月信用卡一还……
“小伙子啊，小伙子，阿姨腿脚不好，给阿姨让个座啊？”刚上来的一群人里有个头上戴紫头巾的妇女，手里拎着个大尼龙袋子，被挤到丈夫身边，颤颤巍巍问。
丈夫看了一眼，装作没听见，低头玩手机。她听见了，回头看看，便给丈夫使眼色让他起来，丈夫瞪她，意思是“别多事儿”。她知道丈夫心里肯定在想，“腿脚比我还好，干嘛给她让”。
“小伙子，小伙子你咋这样啊？给阿姨让个座吧……”妇女没放弃，还推搡起丈夫的肩膀来。
她犹豫了一下，把女儿从腿上抱下，自己站了起来：“您坐我这儿吧。”
“哎呀，谢谢姑娘。”妇女客气一句就坐下了。
于是她就把购物袋放在腿边，将女儿搂在胸前。她一手拉着拉环，一手护着女儿，故意假装看不见丈夫的目光。
“妈妈，我们为什么要给这个奶奶让座呀？”女儿仰起头问她。
“因为奶奶提着很重的东西呀。”她笑着教育女儿。
“可是，我们也提着很重的东西呀……”女儿好像更迷惑了，皱着小眉头问。
她有点尴尬，看了一眼妇女，妇女正看着窗外，似乎并没有听到。
“我们年轻嘛。”她摸摸女儿的头。
丈夫叹口气站起来：“快坐下吧你。”
她笑嘻嘻感激着丈夫，坐在他的位子上，又抱起女儿。
最堵的一段终于过去，车到了他们小区口。她拎着购物袋，丈夫赶紧抱起女儿，两个人顺着人流往后门走。那个紫头巾的妇女也在这站下车，很迅速地站起来，对着前面的人大叫：“下车，闪闪，躲开！”一边喊，一边往外挤。她被狠狠挤了一下，一看才知道是紫头巾妇女。
挤来挤去，三口人终于下了车，松了一口气。她看见紫头巾妇女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步子很快地过了马路，然后拐进对面的小巷子里消失了。
“你看，她腿脚比我利索多了。”丈夫揶揄她。
她深觉尴尬，没回答，假装低头找钥匙。
这时女儿突然发出了哭腔。她忙蹲下问女儿怎么了。女儿眼睛看着购物袋，大眼睛里噙满了泪，嘴向下用力撇着。
她向购物袋看去，这才发现，那套将近一千块的游戏棋没了。她赶紧去翻丈夫拎的袋子，翻遍了也没有，满头大汗。
“妈妈你在找什么？”女儿仍然噙着泪，小声问。
她没有办法，只好承认：“妈妈把你游戏棋弄丢了。”
“游戏棋奶奶拿走了呀。”女儿奶声奶气地说。
“奶奶？”她和丈夫同时问。
“我们给她让座的那个奶奶，下车的时候，我看到她从妈妈包里拿出去的。”女儿越说越委屈，终于哭了出来。
“你呀！你呀！”丈夫气得直跺脚，“这回你高兴了！”
她赶紧去看妇女离开的方向，她刚刚消失的巷子口空空荡荡，只剩个塑料袋在飞舞。
她收回眼神，咬咬牙，对丈夫表决心似的：“你放心，这次我长记性了，我再也不傻善良了。”
“你能记住，公猪上树。”丈夫嘀咕道，抱着女儿往前走。走了几步，听到叮的一声，回头看。
——她刚给没腿的刘老爷子碗里投了一枚硬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