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抽油烟机轰轰地响着。
我一边切着菜,一边照看着砂锅里咕噜噜翻滚着的汤。
这两个月在厨房里呆的时间,似乎把这一年的厨房时间都提前预支了。
我身上似乎总有一股洗不掉的油烟味。 这种油腻的味道让我抓狂。 我觉得它正在毁灭我的形象和人设。
于是我转头朝坐在沙发上捧着手机打游戏的x先生大叫:快过来剥几个大蒜!
末了,我被自己的声音分贝吓了一跳。 很明显,里面夹杂着一丝不满和愤怒。
自然,X先生总是会照顾我的情绪,他撇下手机如我所愿来到厨房。他没有严重的大男子主义,甚而疫情宅家期间,他是厨房的主力军。
但此刻, 我脑子里突然有一幅画面闪回。
它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厨房。
它在堂屋的最里头,旁边连着猪圈。我时常能闻到从猪圈里发出的酸臭味。
大约10多平米左右的厨房,总体的颜色是黑黢黢的,大概是被常年的烟熏火燎所致。
那两口巨大的铁锅自然不用说,黑乎乎的,只有偶尔炒菜抹的一点猪油,能擦亮出铁锅原本的底色。
黄泥土和石块粘合垒的灶台,早已没有了泥土和石块的本色,也是黑呦呦的。
灶台边脚象从一张老照片里走出来似的,边距发毛,凹凸不齐。有的地方泥土甚至掉了,露出几块参差的石头。
厨房没有窗,屋顶上有特意留出的长方形亮瓦,以用作白天采光。如若晴天,阳光可以直接从那里照射进来,形成光柱,象舞台的聚光灯,直接打在了灶台上。
那盏5瓦灯泡,已经被烟吊子包围,象穿了一件灰黑色的外套,连吊着的电线,都呼应着它的黑,直直地伸向屋顶。
旁边有一口大水缸。是石头凿的,有明显凹凸起伏的纹路。它大到可以装八到十担水,上面的盖子是两块经年陈旧潮湿的木板。
灶膛里常年会堆着一些如黄荆棍一样的干柴。
坐在小板凳上烧火的那一个,通常是我。灶里噼里啪啦燃烧的柴火把我的脸映照得通红,看上去脸色没那么苍白。
而灶台上的,总是系着围裙的外婆。
她总是穿着那件有纽扣的斜襟蓝布衫,头上戴着的棉布头巾,已经跟她的岁数一样,陈旧而暗黑,细细看,才能隐约能看出它当初白色的样子。 至于外婆的脸色,似乎跟我们通常吃的土豆的颜色一样,蜡黄,却又有点发灰。 这样,使她的老年斑,看上去反而没那么明显。
我烧火,她做饭,各做各的。我们都不说话,象两个没有关系的人,又像两个不可分离的合作伙伴。
很多时候,我会盯着那束从屋顶射下来的光,看里面的灰尘,在烟子里跳舞。
我的记忆里,坐在灶台下烧火的人,总是我,而在灶台上忙碌做饭做猪食的人,总是外婆。
烧火的为什么总是我?
大姐曾回忆说,我是家里最勤快的一个。
我常躬身背着一个比我还高、装满了猪草的大竹背篓 ,从村口慢慢走回家。这个画面也时常出现在我成年人的梦里。
为什么我是最勤快的那一个?
因为哥哥姐姐们要上学,而我,还不到上学的年纪,弟弟又很小,这种活自然就落到了我头上。
仅仅是因为这样吗?
不,也许是我想用勤快,来证明自己在这个家也是缺一不可的,也想得到妈妈的夸赞、认同和关注。
我是家里的老四。
就像人的记忆力一样,一段文字或一串数字,一个人能记住或印象深刻的,大都是开头和结尾。处于中间段的,大都会被忽略或忘记。这是记忆的阈限。
放在关注度上,亦然。
我一贯被忽略,被他们忘记。试图用勤快,去调整他们的感觉阈限。
大概被父母接纳,认同,看见,关注,是一个孩子终其一生都追求的价值吧。
于我,勤快 是更能让家人记住一些的。它是一种价值认可。
也或许是我更依恋外婆。只有外婆最喜欢我,我愿意跟她呆在一块。童年有关温暖记忆的画面,几乎都来自于外婆。
我是一艘孤独的小船 ,外婆是停靠的港湾。
所以,说到底,那间厨房,对于我,是一种依恋关系。
如今,我在厨房里做饭时,如果x先生在家,我总会希望他能到厨房里来帮我,剥剥蒜,洗洗葱,切切菜,打打下手。
总之 ,我不愿意他瘫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看电视打游戏,而视在厨房忙碌的我为空气。
我喜欢两个人在一起共同做一餐饭,享受男耕女织夫唱妇随举案齐眉似的市井小日子的家常氛围。
无意识中,我把童年这种需要关注的依恋模式,投射到了我的亲密关系里。
如若他不能满足我的期待,心里便会失落、受伤甚至愤怒。觉得不被爱和呵护。
童年时期形成的所有模式,都会影响着成人后的人际关系。
尤其,我们会把它带到自己的亲密关系里。
好的,坏的,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