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呈幸倒在船舱中央,呆滞地看着地面发愣。
由于船体突然发生剧烈地震荡,她一个趔趄坐到了地上。作为精英,她的私人船舱非常豪华。
地面铺设着手掌厚的绒毛地毯,高档家具包围四周,宽大的双人床占据了不小的面积,窗子刚好在床的正中央。
她双腿叠在一起,侧身倒地,黑色的裙摆绽开来,仿佛一朵黑玫瑰开放在红色的血河中央。在她四周,是散乱的内衣和一打黑色的卡——呈幸是在整理私人小柜时摔倒的,此时船舱里狼狈不堪。
窗外出现强烈的光束群,看得出飞船已经准备进入第一空间速度,她就是被这种突然的剧变甩到地面上的。
“我……还能住在这里多久?”半晌,她莫名抛下这么一句话来,没人知道这位公司里数一数二的精英究竟在头脑中进行了怎样的演算。
她缓步来到窗前,褪在地上的高跟鞋横躺在猩红的地毯上,右脚鞋跟处还留着明显的裂痕。呈幸用跪姿停留在窗前,床铺从她膝盖的位置陷下去,犹如一滩泥沼流入深不见底的洞穴。
窗外的光化作细小的线条从眼前闪过,她的脸颊映照着这一切的活动,呈幸不敢眨眼,把精神集中在面前最中心的位置上,她觉得在那里能够找到一些什么。
“我在前进,也必须前进,唯有前进——是我保持现状的方法。”她贴在窗子上的手掌用了用力,把手印和汗水留在了光束最中心的位置上。
“‘唯一’使人变得笨拙。”张沃在随身的笔记上写下了这样一句话。
现在,他和袁静待在自己的船舱里。正装的内兜里是一块手掌大小的透明板,这是张沃专用的电子设备,被呈幸戏称为“董事长的秘密黑帐。”
整个公司里,唯有呈幸和袁静两人见过它。
直到张沃把那东西收到怀里,袁静依然没法把视线挪开。她可能只是觉得那块方形的透明板很漂亮;也可能觉得那里面写满了整个公司的未来前景;更可能,那里面其实是个异想世界,能把人所有的美好追求呈现出来,是个终极宝物。
金碧辉煌的董事长专属船舱里不再有一件东西能够吸引袁静的目光,这甚至包括张沃本人。
张沃没见过这种表情,哪怕是在呈幸那里,他也不曾见过这种表情。但他多少明白袁静的心情,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东西能够百分百承载人的全部欲望。
他再度掏出那本“秘密黑帐”,对袁静说道:“要看看吗?”
他做了个错误的决定。张沃根本不了解自己,在袁静绽开的眉眼之间,他仿佛在百年的人生中第一次见到太阳。
太阳太热了,以至于他满脸涨红,冰冷的钢铁身躯竟然无法抑制几根细小神经元的震颤,产生了强烈地拥抱上去的冲动。
然而一瞬间,这一切却因为袁静的动作而停下了。
“怎么了?”张沃两只手伸平摊在袁静面前,袁静的手指静止在半空中,不再朝着“黑帐”移动。
袁静摇摇头,她后退了几步,这才注意到原来张沃已经站起身来。她盯着张沃手中的透明板,慢慢移动到了他身边,就是呈幸经常站的位置。
她俏皮地踮起脚尖,探着脖子,勉勉强强地让视线越过张沃的肩膀,她说:“不是现在,我现在还够不到它。”
张沃沉沉地坐了下去,他凝望眼前的女人的眼神变了,深沉、慎重、或者失落、悲伤、绝望;或者快乐、兴奋、幸福……
“告诉我,你够不到的究竟是什么?”
袁静仍然摇着头。
“那它,是我能够给你的吗?”张沃换了个问题。
袁静站在呈幸的位置,把手指抵在张沃的嘴唇上,此刻的她,是落入山中的夕阳——
“是只有你才能给我的。”
二
牛石安然地坐在楼梯间的台阶上,他不曾离开过手中的枪。这个位置刚好被光影切割了,他半个身子浸在逐渐变强的光茫中,半个身子守着阴影。
飞船的晃动逐渐变弱,远处的脚步声却愈发强烈。牛石站了起来,他警觉的样子让人想起来他是个效忠金钱的佣兵。
光点在墙面上微微晃动,牛石端起枪来,把光点与自己的影子固定成一座堡垒。
老牛的眼睛瞪得像铜铃,耳廓上的每一根细毛都竖了起来,如同雷达一般搜寻着脚步声的源头。
那黝黑粗壮的臂膀紧紧绷着,与阶梯焊接在了一起。
脚步声靠近了,此时,牛石感觉肩膀有些痒,他悄悄探头张望,却什么都没发现。刚想要躲回去,他的后脑已经被冰冷的枪管抵住了。
“梆!你死了。”
原来是猴子。
见牛石发愣,猴子把手腕上的破烂手表展示给他看:“一个早就淘汰一百多年的产品,能把你耍的团团转?你也太嫩啦!”
他一边戏谑一边坐到了牛石身边,就像最初乘上这艘飞船时那样。
阴影把两人的半身拖进去,牛石个子高,半个身子在光里;猴子个头小,已然沉溺在黑暗之中了。
瘦小的猴子不住摆弄着手腕上的破烂儿,如获珍宝一般。
“别看是一百年前的东西,功能还挺实用的。”他像个推销员一样念叨起来,还不时地把视线跃出阴影。
牛石只是偶尔低头看看,似乎并不感兴趣。
“怎么?你没兴趣?我刚才可是利用‘投射声波’的功能成功接近你的身后,这很厉害。”
老牛还是没什么兴趣。
猴子走到仓库门前,开始在上面胡乱涂鸦。而后用手表发出的绿色光线照射涂鸦:“还有更厉害的,我跟你说,只要经过这个光线照射,就可以任意修改留下痕迹的时间;即便是现在的技术也没法识别。”
猴子得意地回过头,他想,看着这种功能,老牛应该有些心动才是——结果牛石本来就是一块石头。他愣头愣脑地坐在那里,只是微笑。
猴子走到牛石面前,把手表递给他:“送你了,就当是你把我带来的谢礼。”
牛石望着阴影中只有眼睛特别闪亮的猴子,说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带你接受任务是我报答你的恩情,怎么成了你感谢我呢?”
“哼!”猴子不屑地哼了一声,情绪变得激动:“我们都是活在死亡线上的人。哪个不是狼心狗肺!你装什么仁义君子?你留着我,不就是为了这种事?我跑出去,不正是一条给你叼来食物的狗吗?要不然,你早就把我洗劫一空,逃之夭夭了!”
说着话,硬生生把手表扔到了牛石怀里,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三
有一种误会经常围绕着呈幸:她是个有洁癖的女人,屋子不仅时时刻刻保持整洁干净,甚至会在离开的时候开启全面杀毒的功能,以保证她再度进入房间时,连一个完整的细菌都不存在。
但这是误会,她的房间时常混乱不堪。
在船体震动停止之后,她就忙着完成自己的工作了。
作为公司的顶级精英之一,她有很多事情要做:行政流程的监管审批、赏罚、投诉以及对外公司的业务维持都由她在操持。
因此,无论是床上床下、地板还是天花板,都堆叠着青蓝色边框的投影屏,一大堆报告和审计都需要她一一审核并签字盖章,以保证公司可以获得更多更巨量的财富。
她会把那些珍藏的稀有艺术品和珠宝像是堆垃圾一样丢在墙角;然后收拾好桌椅板凳之类,用来盛放从保险柜里搬出来的印章、文件以及粉丝俱乐部精选后寄给她信件。
呈幸很喜欢粉丝们的热情,这些人可能从不知道,自己在偶像心中的地位无比重要——因为他们寄来的信件坐起来很舒服。
公司的黑玫瑰就这样绽放在垃圾堆一样的高档房间,安静的空间之中,唯有敲打输入的声音和印章撞击桌面的沉闷气氛。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呈幸抬起一只手臂伸懒腰,同时也已经开始收拾屋子了。
当她来到保险柜前,呈幸所处的时空仿佛静止了一般。
她看到保险柜里自己的黑色购物卡,手中捧着的印章以及那占据了半个保险柜,不曾被拿出来的借贷合同。这个保险柜里面,装着她人生到此为止的一切——其代价,就是她今后的人生。
呈幸从鼻息里吹出一声叹息,她需要优雅,保持自信,掌握未来;她告诉自己,她是精英,这个世上最高贵、最强大的群体,是万人仰慕的“黑玫瑰”。
黑玫瑰捧着收拾好的资料来到董事长的船舱,刚刚进门就看到张沃充满愤怒的表情。
这是呈幸从未见过的表情。
张沃不说话,一只手摊开,向她索取资料。呈幸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小心翼翼地来到董事长面前,把资料呈了上去。
“你是我公司的形象标志,是高贵、独特、神秘的象征。”张沃冷不丁地说出这么一句来。
呈幸还没明白他说什么,张沃又开了口:“你是黑玫瑰,我免去了你百分之二十的债务买来的品牌形象——你穿那双袜子是什么意思,是想要跟我商量解约的事情吗?”
呈幸恍然大悟,她换衣物的时候忘记了把那双红黑相间的条纹袜子换掉。
女人猛地一惊,恐惧的神情已然无法隐藏,那个凡事冷静优雅的秘书平生第一次见到吃人的猛兽。
她走出舱门,而后小跑着奔向自己的船舱,因为一双袜子可能毁掉她的人生。
自从得知董事长要带着她来到船上开始,呈幸就已经不堪重负。她本以为至少有几个月的时间来逃避张沃的视线,在自己的豪宅之中享受悠闲时光;可如今不仅在公司需要处理的事务没有减少,张沃甚至还把船舱的管理也交给了她。
一时疏忽,她忘记了最重要的“公司形象”。呈幸停下了脚步,她想起离开船舱的时候忘记开芳香器,想起还未整理的粉丝信件、忘记自己明天就要到期的贷款……
她终于蹲在地上,抽噎了起来。
“啊!”呈幸突然惊叫一声,吓得趴在地上。她本能地转过身来,抬头望去。
一个高大黝黑的身影挡住了她视线前所有的光,一只粗糙的大手伸出来,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弯成月牙:“你没事吧,我不是想吓你……”
“你干什么——”呈幸猛然想起来,这人是董事长带来的佣兵。
“你有什么事?”黑玫瑰站起身来,一边掸去身上的土,一边保持优雅高贵的姿态。
“我负责守卫仓库,但是有人在上面涂鸦会不会被老板发现啊?”佣兵牛石从灯光底下显现出那张憨厚的笑脸。
面对这么可笑的提问,这么滑稽的脸庞,呈幸笑了出来。出于职业素养,她用手遮挡住了嘴吧,这个动作她训练了很久,终于考上了最高级的资格证。
“这艘船里,整个公司里,任何大事小情,没有董事长不知道的,更何况是硬要带上你们这种‘货’也必须守卫的地方……”
她的笑容戛然而止——她忘记了自己的职责,再一次的违约了:她不被允许与任何底层以及普通员工讲话。
可牛石根本没看到她的表情变化,笑嘻嘻地转身跑开了,还留下一句傻话在表情复杂的呈幸面前:“谢谢你,你笑起来真美。”
“哼!”呈幸收拾好情绪,继续小跑着朝船舱而去了。
四
飞船的震动终于沉寂下来,这一刻,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来到了一百年后的世界。
“原坐标+100年已经到达,我们成功脱离主轴坐标,这下可以放心回到我们原来的时空了。”白大褂们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即便他们深知如果被董事长听到是什么结果。
舱门缓缓拉开,光从外面抢了进来。那是强势的、不容争辩的光芒;是无序的、丧失暖色调的光明。
高楼直接填堵了人们的视线,每一层楼都灯火通明,唯有从头顶进来了月光。抬眼望去,天宇的形状就像个井口。
笑声从地面传导开来,如同翻涌而来的波涛,带着恣意狂傲的风吹遍了每一寸时空。
这是由各处的娱乐场所演绎的摇滚,彩色的光点随着嘶吼般的“歌声”开始旋转,终于彼此连成一条线出来,形成了巨大的漩涡。
张沃和袁静就站在这漩涡正中央,比起呆若木鸡的袁静,张沃倒是显得平静。
“绿色屋顶的是银行,员工在那里办理贷款,再去消费;抵押的东西?哼,是他们平行世界里的人生。”张沃正在为袁静解说这个世界里的各种设施。
“那边的是医院,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任何疾病能够侵扰人类,因此没有诊疗可言;只有更换机械零件和延长寿命的服务。”
袁静听到这些满眼放光,仿佛她的心就是这漩涡里所有疯狂的最终归宿。
她抬眼望去,一栋栋高楼遮蔽眼前的视线,无论如何都无法看到任何自然风光,唯有满满的灯光耀眼。
到处都是光,勤奋的光、肆意发泄的光、向往长生不老的光、付出代价的光、效忠公司的光。
人世间只有光,令人作呕的光。
呈幸被这些光所包围,她瘫软地跪在地上,身子不住地颤抖。
她扬起的面庞尽是泪水,仿佛被一场暴风雨打湿了的黑玫瑰。白大褂们在远处望着黑玫瑰的背影,她盛开在霓虹彩灯的光芒之中,让这个世界连黑暗都显得瑰丽无比。
没人会与她对话,她也不被允许与任何人交流。
呈幸所看到的这个世界,并不是她满怀期望奔跑而来的那个世界。她特意换了新衣、化了浓妆,显得更加妖艳动人。
她为这场与一百年后的世界的约会下足了功夫,但这世界却丑陋不堪,让人无法容忍。她以为来迎接自己的是一位高大帅气的体贴男人;谁承想,竟是个油腻丑陋的中年暴发户。
她绝望至极,瘫倒在地上,从她心中涌出的泪水充满了自由、美好和幸福;现在,这些元素正在迅速流失。
“我本以为未来的自己可以是那高端云层之上俯瞰人间的小鸟;可没想到这天宇竟然早就陷落到了地上。”
因此,黑玫瑰开始啜泣,抖动的肩膀配合着远处的“摇滚”,把她高贵的玫瑰花瓣一点点撕碎,并散落在这人间。
“我该怎么办?董事长……”呈幸把视线转向远处,她需要一个依靠,需要一个指引,需要——视线所及之处,却只有袁静孤零零的身影。
那个平民女孩儿站立在风浪中心发愣,她也找不到张沃了,但比起这个,她更在意张沃刚才说过的话。
“这里的人并没有多高的收入,公司不会提高生产成本;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贷款娱乐吃喝了。”
袁静呆愣了几秒钟,而后仰起头来,把视线集中到“井口”处;而呈幸也在这几秒内,把自己的一切深埋在了土地之中。
当她们因生存而思考的时候,这世间的一切都将变得深刻。
五
小巷子里的动静没有逃过张沃的法眼,他擅长把握一切危机和机遇。
即便机械被毁坏的声音非常的小,即便趁着夜里行动,即便猴子的手法十分高明。
但终究,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男人还是要面对一座巍峨巨大的高山。
这个巷子很奇特,也不知是偶然还是必然,它完美地避过了霓虹闪烁的灯光,并且成功屏蔽了从“天井”落下的悲悯人间的月光。
这里的光,来自被毁坏的机械,以及张沃的眼睛。
这不奇怪,一个伟大的人必然是发光的,不论通过何种方式;而像猴子这样的人只配被光芒照耀,甚至连影子都不配留下。
正因如此,他的影子早就钻到垃圾箱后面去,擅自躲了起来。
“你小子真是坏了我不少事啊……”张沃的话说的很冷漠,但他自觉已经足够情绪化了。
“不不,不……您一定是误会了什么,我怎么可能和自己的雇主对着干呢?我怎么可能坏了您的事呢?”
猴子头也不抬地收集着机械身上的零件,他早已沉溺于夜幕的黑暗之中,唯有那双眼睛凝视着光。
“有报告说你毁掉了我们援助计划的核心机械。”
“那是牛石做的,我有证据,或许你过一会儿就能收到报告了,我是无辜的。”猴子的语气一点儿也不像是辩解,他好像在说,不论是冤枉他还是捉住了贼赃,他都无所谓。
这让张沃的光凝聚在了他的后背上。他从这个瘦小的残渣身上看到了久违的光。
“你身上散发出来的恶臭令我十分熟悉——我的胃也很熟悉。”张沃尽力控制着自己呕吐的感觉。
“我太了解你这种人了。你是想直接从我这里接到工作——现在有机会了,你愿意干吗?”
猴子从光中把脸仰起来,另一道光从张沃的眼睛里射出来,黑暗的巷子中,只有猴子的身上被照射着光芒。
“我不会敲诈你,我想要个安稳的差事,毕竟我不存在老牛那样足够养活自己的强大力量。”
张沃将左眼的光关闭,并把眼珠推了出来。他从里面拿出一个形状怪异的精密仪器说道:“潜入他们核心仪器的地下,然后把这东西按照定位放置好就行。”
猴子接了过来并和自己手上还未来得及收起来的零件做了对比:“你这东西还不如我收来的垃圾啊……”
“废话,我手里再有先进的仪器,对于这里来说也是一百年前的老古董,但它一定会成功完成任务的,你可别废物到连个小机器人都比不上。”
“哼,有时间胡扯不如先把坐标发给我。”
六
霓虹灯光紧追不舍地跟在张沃身后,但从未成功追逐到他的背影。董事长没有一丝迟疑,他每一步都坚定有力,笃定这个计划的成功。
他明确地告诉了猴子,只要迷你机器人成功放置到了预定的位置,那么款项会在同时进入他的账户。猴子很高兴,这说明这个计划成功了。
董事长太了解这些人了,因为他自己就曾是其中一员。
“你已经引起了我的注意,那就不要辜负我的期待。”他故意把这句话说给猴子听,那是这个瘦弱的渣子一切罪恶的源头。
张沃很快回到了飞船停泊的地方,在那里,袁静还没有从幸福的沉醉中清醒;呈幸也不能从泥潭里自拔。
张沃拉起袁静的手招呼所有人回到飞船上,捕捉到董事长身影的秘书找到了救命的药丸,迅速回到了自己的安乐窝里。
飞船很快就启动了,白大褂们没有一个能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次的时空穿越之旅竟然如此的匆忙急躁。
张沃拉着袁静回到了船舱,同时下达了回到原始坐标的命令。而袁静则紧紧跟在张沃的身后,她一言不发,满脑子里所想的,都是对于自己的深度思考。
她的目光总是无法企及张沃的头顶,至今她都不曾认真地看看张沃的眼睛。她对这个男人是什么感情,她说不好;但她很肯定,最强烈的感情莫过于“向往”。
她一旦启动了这种感情,那么“向往”就不会停止;这个过程中,还会伴随着对自己生活的批判同时进行,是个极为复杂的感性活动。
袁静会从对自己那拮据的生存环境开始批判:把圆弧形的筒子楼住房与云端顶峰的豪华公寓对比;把单调的工作内容和充满激情的项目负责人对比;把冰冷的床头和豪华的双人床对比;把寡淡无味的营养液和山珍海味、顶级主厨、悠闲的度假区等等一起对比……
她停不下来,而越是这样,她就越清楚:她必须让张沃把视线全部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若想要达成这个目的,那么袁静就绝不能是个普通人。
另一边,黑玫瑰逃命般地回到了自己的舱内。她一路上早已褪去了扎人的倒刺。倒不如说,她想干脆连同这黑色的外壳一起褪去,回复一个洁白如初的自己。
望着屋子里还未来得及收拾的散乱文件,她忽然明白;原来自己拼命地收拾屋子,就是为了不再看到它们。
因为这些东西的存在,呈幸才不能享用任何设备。
隔间的洗浴设施非常豪华,镶钻的浴缸里铺满了玫瑰花瓣,可是浴缸里的水早就凉透了,三天的时间也跟着一起发了霉,散发出怨艾的气味。
钢琴是她专门花钱雇人搬进来的,她很享受在音符的跳跃中沉入精神的幻想乡,可是自从她买得起钢琴开始,她就不曾进入那个梦想世界;唯有每日擦拭琴键成为了她最后的倔强。
还有那个巨大的试衣间,这里所有的衣服都与她的审美无关,所有的衣服都是黑色,所有的镜子都紧紧抓住她的裙角,如同一个巨大的黑洞,让她惊恐万分。
从泥土里爬出来的呈幸有气无力,她倒在床边双目无神的望着船舱里的一切,目光再度回到了那一沓文件身上。
她说道:“我真傻啊,我就是一只把自己涂黑跳进笼子里的麻雀,并在笼子里妄想着自己翱翔天宇的模样……”
一张纸滑落下来,飘飘然落地。
紧接着,文件散乱开来,船体开始剧烈地晃动。呈幸惊恐地抓住床腿,下意识地朝向窗外望去——几十艘敌对公司的舰艇正在疯狂攻击她们。
“怎么回事……”呈幸的话音未落,时空穿越已经开始了,虽然看惯了那景象,但这一次的确有很大不同。
当时空之门打开时,呈幸被惊呆了——满世界的粉红色扑面而来,这是一方世外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