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令人失望的风景
“冬天的珍珠海竟然完全彻底干涸了！一点点水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
“从来没有任何一份攻略告诉我亚丁景区这么多的猴子！而且猴子们成群结队的！抢东西这么凶！”
“是个屁的人间天堂！我都要窒息了！”
鹤，陈根妮和周择站在彻底干涸的珍珠海（卓玛拉措）面前，实在无法克制住吐槽的欲望。她们从成都出发，开车这么多天，吃不好睡不好，起个大早扛着高反爬山，居然只能看见湖底的泥巴和枯木。
她们转身就向山下走去。在下山的路上，碰到了一对四处自驾旅行的退休夫妻，她们详尽地将珍珠海干涸的情景告诉了这对夫妻，他俩对鹤等人表示了感谢，转身头也不回地下山了。
鹤，陈根妮和周择在亚丁景区的旅程就此画上句号了。
这天的旅程是怎么开始的呢？
清晨，三人六点过就起了床，吃了点酒店准备的咸菜稀粥就上山了。为了安全和防火，亚丁景区的长线在冬季会关闭，鹤，陈根妮和周择三人出发前评估了一下自己的装备和体力，决定不强行挑战长线，此行的最高点在计划中就是珍珠海了。
亚丁景区的游客中心雄踞在半山腰之上，只有很短的一段路安装了电梯，大部分路都必须实实在在地靠脚走，高反严重和体质较差的人根本就没法走到大门口，更不要说挑战五色海和牛奶海了。
一进大门，就是乘坐景区大巴，川西的景点似乎都是这样，一进景区二话不说就是一小时以上的车程。在扎灌崩下大巴车，需要徒步到冲古寺再乘坐电瓶车。
三人顺着栈道往山上走，右手边就是仙乃日神山。雪山晶莹夺目，小溪流水潺潺，山间空气清新，除了高反稍微有点严重一直在吸氧的周择，其他两人走得都很轻松。
突然，栈道旁边的树枝上传来一阵轻响，一个黑色的小影子一闪而过。
周择停住了脚步，把手指竖着放在唇边，轻手轻脚地把陈根妮手中的黄色环保袋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手撕小面包。一只小小的花栗鼠出现在了栏杆上，尾巴上的绒毛炸开，像一把小刷子，现在它圆溜溜的小眼睛正认认真真地盯着周择手里的小面包。周择撕开小面包，掰了一块给花栗鼠，小家伙把面包抱在怀里，高高兴兴地啃了起来。又来了三五只松鼠和花栗鼠，周择手忙脚乱地，都投喂不过来了。
一阵叽叽喳喳的，三人抬头一看，几只蓝背小鸟儿正闹腾呢。鹤掰了几枚面包屑在手心里，让小鸟儿抢。有几粒太大了，小鸟儿一时叼不起来，急得团团转。有一只贪心的小东西一口叼起来了一大粒，站在栏杆上，仰着头发着抖硬往下咽，半天没缓过来。小可怜儿，别噎坏了，鹤想。
一只身高大约五十厘米的猴子顺着木栈道缓慢地走了过来。
“看，猴子！”“是猴子！”
周择赶紧掏出手机拍照。
猴子路过了鹤和正在拍照的周择，慢慢走到了根妮身边停下，突然伸手去拉根妮手中的黄色环保袋，根妮吃了一惊，把袋子往上一拉，“刺啦”一下，环保袋的提手断了一个，根妮双手将袋子紧紧护在怀中，轻舒长腿，一脚踢出，正中猴子的肚子，猴子“嘤”一声飞出两米开外，落在木栏杆旁边。猴子翻身跳起，试图再次扑向黄色环保袋，根妮大喝一声，向前猛踏两步，左手提袋，右手攥拳，站在猴子面前，似天降金刚一般，微微侧身，左腿一弯，右腿提起正欲再次踢出。
眼瞅着这一脚就要结结实实地落在猴子身上了。没想到猴子还未挨踢，先惨叫出声，双臂一弯，抓住栏杆荡到附近的一棵大树上，就这样飞快地逃走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中，鹤和周择都吓呆了，大战结束后才回过神来。马上围到根妮身边，直到确认了根妮没有被猴子咬伤或者抓伤，这才放下心来，继续爬山。根妮的环保袋破了，食物就转移到了鹤的背包里。三人提心吊胆地，矿泉水也不敢随便拿出来喝了。
后来过了冲古寺，三人就见到有几位喇嘛拿着弹弓痛殴猴群，作战的姿态十分英勇。被打中的猴子嘤嘤叫唤，四处逃窜，看得人很是解气。这帮恶猴子，真该让它们尝尝峨眉山炸弹弹弓的滋味，吓死它们，鹤想。
冲古寺车站的厕所前面有个高高大平台，视野绝佳，可以一览无余地看见蓝天，雪山，寺庙金顶，高大的玛尼堆，溪流和草甸。不上厕所的人就会错过这个观景平台。说到厕所，亚丁景区的厕所可真不错，不仅数量多，还都是环保的泡泡厕所。厕所里面干干净净的，点着藏香。
从冲古寺出发，三人乘坐电瓶车抵达了洛绒牛场，看到了娴静端庄，冰清玉洁的央迈勇雪山，一望无际的黄色草甸。央迈勇特别白，特别尖，近看十分惊人。所有见到她的人都会相信她拥有魔力，鹤想。
进入景区后，周择高反变严重了，三人也想要节省一点体力爬山看珍珠海，就草草逛了洛绒牛场。乘车下山，从冲古寺开始爬短线去看仙乃日融雪形成的珍珠海。其实三人读介绍时就该长个心眼儿的，冬季冰雪根本就不会融化，哪来什么融雪湖泊。另外，由于猴子实在是太多的缘故，三人在山上根本不敢吃东西，急匆匆下山了。
当晚，三人入住了稻城的一家青旅，地暖和电热毯都很齐全。周择说自己的高反已经好很多了，让其他两位小伙伴不要为自己的身体担心。城里没什么可吃的，客栈老板推荐了一家东北饺子，店里爆满，客人们操着各地的方言大声聊天。饺子味道不错，就是分量太少了。
因为周择的身体一直都不舒服，鹤和根妮决定第二天早起赶路，尽量到海拔低一点的地方去休息。夜里，鹤起来摸了几次周择的额头。周择吸了一罐氧气，睡得很沉。后半夜，大家听到了老鼠啃木板的声音。根妮迷迷糊糊地说“以后再也不要住青旅了”。
（未完待续）
第二章 海子山上的争吵
第二天一早，三人六点就起了床。满天星斗。有的人或许在童年时期见过这样璀璨的星空，有的人或许一生都难以得见。人们为星空着迷，觉得它代表了神秘的，永恒的，圣洁的，高贵的一片净土，就像一些人眼中的稻城亚丁一样。其实在川西，蓝天白云，雪山草甸俯拾即是，驾车在路上即可轻松观赏。各种广告文案中，反复强调来到亚丁，“身体在地狱，心灵在天堂”，似乎必须经过苦行僧似的艰苦磨难才能到达至美之地。人们总是希望有一片应许之地，那里承载了自己一切关于最美好的东西的想象。人们又不相信自己可以轻易得到的东西就是最美好的那个，偏偏喜欢为难自己，“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就像莫里斯·梅特林克的戏剧中的青鸟一样，人们苦苦寻找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姑娘们，你们为何要来到稻城亚丁？
在夜幕下，公路就像一条丝带连接到远方，汽车稳稳地行驶着，一切都美得不太真实。没想到，越接近理塘，路面上的冰越来越厚，鹤小心翼翼地驾驶着，尽量不踩刹车。车窗外，道路两边到处是泥土和巨石，昨晚下了雪，雪不能完全覆盖泥土，黑黑白白的，寒风猎猎，大家在车里缩手缩脚，如堕冰窟。
天还没亮，从窗户看出去到处都是影影绰绰的黑影，远古冰川运来的石块就像站在路边沉默的巨人，它们静静地聆听着，守护着。头顶是璀璨星空，路上没有别的车，细长且直的227国道似乎延伸到天际，小小的缓慢行驶的白色轿车仿佛被吞入一只巨兽的口中，逐渐在肠道中迷失了方向。就要被消化了，变成大自然的一部分了，鹤想。
从地图上看起来，太阳应该是从车的右边升起，但是奇怪的是，除了深蓝色的头顶，四周的地平线都亮了起来，车驶向的方向山和天空相交的地方变成了一条白线，而身后的天空逐渐变成了粉红色。
鹤微微扭头看了看坐在副驾驶的周择，她眯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片阴影，胸口微微起伏，呼吸急促，口鼻处氤氲着一片白色的雾气，双手放在胸前，右手握着一罐氧气，一条橘黄相间的格子花纹的小毯子搭在她的腿上。鹤从后视镜观察了一下后座的根妮，她穿着新的羽绒服，圆滚滚的，直挺挺地坐着，双手抱在胸前，看起来有点儿冷，同时又有点儿恼火。鹤和根妮的目光在镜中碰撞了一下。
“我们昨天晚上不应该住在稻城的，那儿海拔太高，小旅馆里还有老鼠。周择白天爬山时的情况就不太好。”根妮立刻说。
“那你昨天怎么不说呢！香格里拉小镇只有两千多米，周择还是高反了，我们还能去哪儿？往前开！开到理塘住宿吗！四千多米呢！”
“我们不能留在两千多米那儿不走吗！”
“小择说自己没事我们才住到稻城县城里的啊！”
“她说没事就没事吗！你自己长眼睛不会看吗！”
鹤轻轻踩刹车，慢慢地把车停在路边的一块空地上，这儿虽然也是块泥地，但是比别的地方硬且平整，也许天气好的时候这儿是个观景台。不远处有个海子，水面上烟雾缭绕，可能是一眼温泉，它在粉色的晨曦中闪耀着神秘的蓝色光芒。不过，现在她们正站在稻城古冰帽上，嶙峋怪石及大小海子星罗棋布，在平均海拔4500米高的山上，附近足足有1145个大小海子，这个路边的小小的湖泊根本不足为奇。
鹤观察了一下后视镜，推开车门，敏捷地跳下了车，根妮紧随其后跳下了车。
“你干什么？为什么停车？”根妮冲鹤大声吼，嘴里喷出了不少白气。
“装防滑链。”鹤从后备箱里拿出扫帚和防滑链放在车顶上，然后蹲下来，用扫帚慢慢清理汽车驱动轮上的冰。
根妮背靠着车门，眺望着不远处的海子，不再言语了。
鹤清理好轮胎之后，将防滑链平铺在轮胎前面，然后上了车。
“根妮，我要把车往前开一点，劳驾帮我看看轮胎压在防滑链上没有？”
根妮把脸埋在围巾里，瓮声瓮气地回应了一声“嗯”。
反复调整之后，鹤把车停下，又下车来将防滑链靠近轮胎内外侧的挂钩逐一扣上。根妮也没说话，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太阳升起来了，前路耀眼，天空湛蓝，冰雪开始融化，越来越冷了。她们的牙齿开始打架。
“鹤，我刚刚说那些话只是，太担心周择了。”
“不，你不担心周择，你在推卸责任，担心自己做了错误的选择。”鹤慢慢地说，稀薄的空气让她同样很疲惫。“昨晚是我们三人一起决定在稻城过夜的”。
“我有什么错，这是你发起的活动，周择要是出了什么事，错也是你的错！”根妮气喘吁吁地吼着。
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或许是因为这里没有太多的氧气可供吵架。
“根妮，你为什么要和我们一起来这里？我是说，你很酷，你有很多非常酷的朋友，他们有一身名牌的顶级户外装备，开着正儿八经的越野车，为什么选择和我们这样开着平平无奇的破车的平平无奇的人一起出来玩？”
“我，那个，我并不认为你们，平平无奇。”根妮结结巴巴地说。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不远处的温泉海子上浮动的薄薄雾气就像大地的鼻息。这片土地，这片冰川，它是活的，这亿万年来，从没有一刻停止过运动。这儿的每一块石头，都承受了上亿年的风刀霜剑。大地上的每一道裂痕，都在嘲笑着人类的渺小和软弱。
“你呢？来这儿干嘛，又冷又累的。”根妮缓缓地问。
“很简单。一是看看PS教材上的稻城亚丁，另外一点，就是开车。”
“开车？”
“是啊，车就像小玩具一样的。只要不堵车，开车本身还是有趣的。”
“在国道318上开车有什么趣味？大卡车太多，弯道太多，危险系数高。海拔太高，县城之间距离太远，太累了。车坏在路上还得自己修理。”
“和别的路没什么区别，就当是出门运动一下。人需要运动。”鹤说，“防滑链装好了，我们上车吧。”
系好安全带，鹤看了看周择，她盖着车上唯一一床小毯子睡得正香，鹤伸手把周择手里的氧气瓶拿过来放在手刹后面的小格子里。周择的手很冷，鹤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把小毯子拉到了周择脖子下面。
装了防滑链的白色小车稳稳当当地行驶着。天已经大亮了，卡车逐渐多了起来，暗冰在慢慢融化，路面显得脏兮兮的。
我是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鹤握着方向盘，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题。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