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人的差异:我看《杀人回忆》

小时候看推理漫划,推理小说,想看的是凶手是谁,手法如何。长大后才渐渐意识到,推理故事是一场被建构好规则的游戏。

推理小说有一种进行方式被称之为「暴风雪山庄」模式,这种模式里,一群人会被关在一个空间里头,这个空间里会出现杀人案,这种模式,就像是一个游戏规则一样,一方面产生人物无法逃走及凶手就在身边的紧张氛围,二方面同时也暗藏着解谜的重大线索,也就是凶手就是这少数人中的其中一个。这种「暴风雪山庄」模式发展到了极限,甚至还出现以建筑空间本身的性质作为掩藏犯案手法的系列故事,例如:绫辻行人的「馆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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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别于上述进行模式,还有以动机刻划为主的剧情、或是反映社会现实与矛盾的社会写实派,又或是强调科学办案的方法论为主的美国影集。无论是哪种,推理故事本身的取向,其实就暗示了整个故事里头凶手的线索,若是以动机刻划为主的,破案的线索往往暗藏在心境描绘,人物关系的线索中;若是以社会现实与矛盾为主的,故事序写中的社会问题,往往就指涉着凶手阶级身份的线索。

而这都导向一个命题的指出,也就是:「必须要存在着差异的辨识,才能进行观察。」差异正是整个推理故事叙写里头,想要被凸显、描写、指涉出的部分,
观察,必须要有差异。所有的推理故事都是在做一件事,在叙事中掩盖差异,但又在叙事中暗示差异。就算是真实案件也是如此:寻找可被辨识出的差异。而这正是《杀人回忆》中最核心的主题:「界限的模糊,差异的泯去。」而整部电影似乎都在暗示一件事:这件案子之所以成为悬案,正是因为在这个案子中,似乎不存在着一个可被辨识的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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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喜欢的漫划《感应少年》的桥段。人因为先入为主的观念,导致犯人的差异无法被辨识出来

《杀人回忆》的开头不久,警官朴度文自吹自擂地说:「他可以从一群人中,辨识出谁是不是犯人。」于是他的同事就开玩笑地指着坐在警局的两个人,要他辨识谁才是犯人。

「究竟是什么,让犯人从一般人中被区隔出来?」故事的开头,其实就揭示出这样的核心命题。

是物证线索吗?物证线索在当时的技术,以及当地的处理模式里头,早就荡然无存;是动机吗?这部片描绘出一件很有趣的现象,在这个发生连续杀人案的小镇里头,事件本身的渲染性,把犯人意念渗透到不同人的身上。影片中拷打犯人的桥段,在最现实的层面,可以说,是在反映、讽刺当时社会中的办案文化,但他更近一步地逼显出犯人意念的渗透性,一位目击者,把他目击的内容描述地好像是自己做一样,或许是因为,他心里也恨那些瞧不起他的女人,他心中也上演着无数个犯人正在做的情节;一位老实工作,照顾妻小的老实人,这场连续的奸杀案成为了他平淡生活的刺激,激发起他意淫的慾望。这不正是反映出,这个目击者,这个老实人,他们的意念和犯人的意念界线逐渐模糊而无法借由意念本身区隔谁是犯人的诡谲现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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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区别出犯人的,会是长相或是所谓的外显气质吗?那些被当作是嫌疑犯的人,每个给人的感觉,不是面目狰狞,就是鄙琐猥亵,甚至是最后被当作是最大嫌疑犯的朴宪桥,也呈现出一股压抑冷血的面孔形象,这些面孔好似完全坐实我们对于精神变态的刻板印象。整部电影最后的结局,不就正是对这个刻板印象最大的讽刺吗?这个犯人他长得「很平凡」,经过再次的追问,也只能够描述出一个什么都没有描述的「很普通」。

当美国来的鑑定报告证实死者身上残留下来的精液不是朴宪桥时,朴度文紧紧盯着抓着朴宪桥问凶手是不是他,那一刻他紧盯着他的脸,他的眼睛。贯串整部电影的,是朴度文看过的一个又一个脸孔,以及朴度文所制作的嫌疑犯脸孔剪贴簿,那是具象地表现出属于他「阅人无数」的「经验」。但是无论他如何「阅人无数」,在这瞬间,他绝望了,他无法判断朴宪桥究竟是不是凶手,他根本没办法辨识出凶手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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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俊昊曾说过,他相信犯人也会进去电影院看这场电影,因此结局朴度文盯着镜头的划面,他想要呈现的,就是让犯人感受到划面上的警官紧紧盯着他的划面。但我自己却怎么样都主观地觉得,这个划面更多的是呈现出朴度文在听闻犯人是如此「普通」时的迷惘与震撼。那代表的,不仅只是既有调查系统分类上的问题而无法辨识出差距,更代表的是,真正的犯人,不是那位距离与我们很遥远的,看起来怪怪的人,而是就像你我一样的普通人,更进一步来说,我们不是也可以说,会犯下这样惊骇犯行的潜能,就存在于我们众人之中,我们以为只有「某种人」才会成为「变态」,但事实上是,那样的「变态」就可能发生于像你我这样的人心中。这不也就是当那些嫌疑犯,他们的经验和犯人的经验产生界线上的模糊时,最能够印证的一件恐怖真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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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犯人的动机,会不会跟性慾,跟对女性的仇视都完全无关呢?若是朴度文已经不能够从他的眼神中「辨识」出犯人,又怎么能寄望他在与真正的犯人在影院中的对峙中,能够将紧迫盯人的意念,传递至真正的犯人心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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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非常喜欢这部片最后的结局。当已经离开警察职务的朴度文回到当年发现尸体的现场时,他的动作,引发起一个经过了小妹妹的好奇,原来不久之前,也有人做一样的动作,而从他的口中可以得知,那个人正是这整件事件的犯人。这是一个很微妙很微妙的转折,他带出一个讯息:当他和犯人重叠的那刻,犯人才被辨识出来。但是被辨识出的犯人,却又重新指涉到犯人的不可辨识性。这是整片要旨的精彩浓缩:「没有差异就成为一种差异」这部片中如果真的有属于犯人的「差异」的话,那就是「没有差异」。

差异的寻找,仰赖于既有的分类系统。当犯人的差异无法被辨识出来时,意味着的,是既有分类系统的不足。在改编自真实案件的《杀人回忆》中,预藏着的或许不仅只是对于这个事件惊涛骇浪过程的传递,更是导演对于这个事件性质的一套属于他的洞见:一桩悬案,就是一个辨识系统失灵,而导致差异被抿除的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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