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粪

       

        这是汛期间的一个平凡早晨,在椅子上啃完面包,还没来得及打盹,就要掐着点出门,我忘了给耳机充电,这意味着上班路上不会有动听音乐环绕,四周杂乱无章的氛围让脚步变得沉重,失去了独处时间的我,烦闷异常。

        当那坨绿黄色物体的落在我左眼眼角时,带着温热,使我迅速冷静,深吸口气后扭头转身,右手轻轻一抹,我已尽量让这举动在热闹的十字路口显得平常和微不足道。黄绿色,大概硬币大小,湿度不高。我没法隔着口罩嗅出它的具体气味,好像多种杂草纤维的混合体,其中还参杂着不少昆虫的角质碎末。那是只什么样的鸟,恰好在这个时间袭击了我,无从推测,但这个早晨因为这点小小的意外变得有趣起来。

      燕子,喜鹊,麻雀,啄木鸟,乌鸦,和鸽子几乎一个模样的鹧鸪,山麻麻是方言,浅蓝的毛色和长长的尾羽,雄性更是拥有红色的爪子和喙......它们的粪便是怎样,我都没见过,即使见过也不会放在心上,因为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和这些玩意儿扯上关系,燕子的我有印象,他们喜欢将巢穴筑在人类的屋檐角落,粪便中略带白色,所以燕子洗清了自己的嫌疑,余下的种类中又会是谁,谁会是隐藏在树上犄角旮旯的幕后黑手,违背了种族间的和平协议对我出手,搅的我心神不宁。

      我不算是个幸运的人,从没中过奖,小时候得到的奖状也是人手一张,上面写的多是学习进步,因为进步的空间一直很大。但在某些时刻某件事情上,我会展现出超乎寻常甚至不可思议的天赋,那些事情大都稀奇古怪,被鸟粪袭击已经算是第二次,第一次的着落点在左手食指的第二关节,凶鸟是燕子,我既是这件事情的受害者,也是推动者和见证者。

      那天傍晚刚刚降临,空气中弥漫着像黑雾一样的东西,没有路灯,那条长长沟河的阴森处传来流水声,它就这么平铺在地上,燕子在人们头顶低空穿行。我只是左手握拳跳起,没有非要这么做的理由,像打喷嚏,咳嗽,属于身体自己在发牢骚。我们对物体的感知是从触感开始,发生在那瞬间的热的传递,告诉我们被接触方的基本信息,这时我知道有什么东西蹭在了我的左手,之后的目瞪口呆,伤害来源多数来自眼睛和过往观念,为什么不直接将我砸死,反而用这种方式羞辱我。

      之后的日子中我携弹弓与鸟类展开了长时间的战争,没有战果与功勋,我没能趁着这回事给自己日后和别人聊天时增加什么内容,什么弹无虚发,百发百中。并非是我打的不准,可是只要瞄准了它们就很难击中,打什么罐子和瓶子之类的倒是准头很高,在我多年努力尝试也未果之后,我决定单方面签订停战协议,弹弓也被放进了床下的盒子里。仅有的一次单杀是我的天赋的展现?但我对那次的事件没什么好感,甚至很是厌恶。

      我家老宅南面有棵桐树,看着树龄很大的样子,这么说是因为每年它的花开的特别多,因此果实也结出不少,叶子与果实在树枝间缠绕结合出令人赞叹的密度,这么想一个人年龄越大头发愈发浓密乌黑,怎么都是一件怪异的事情,若头发越多年龄越大,想必街上会多出不少光头,日常用品上写的也多是有效脱发,更少,更短,更年轻,你值得拥有。回到那棵枝叶繁茂的桐树,那时的我很少端着碗吃饭,因为不能所以不喜欢,老宅院子南面的那堵矮墙是个阳台,我经常把碗放在上面吃饭,那里正对着那棵树,视线刚好和树梢平级。夏天的正午我很想钻到里面歇凉去,因为阳光没能穿透它到达地面,很难想象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景象,鸟儿热衷于在上面筑巢,这不奇怪,我还看见过上面挂着条长虫,这也正常,那是一棵所有生命都向往的树,其地位绝不会低于伊甸园的生命树和镇元子的人参果树,结局却像是西欧的世界树,在有一年突然的枯死,毫无征兆。

      那天无论做什么事好像都一定会成功,首先感受到的是无来由且强大的自信。感官好像也变得敏锐,我听到了不同寻常的鸣叫,相当稚嫩,从面前的树世界中传来,我做出的第一个判断是所属声音的主人还不会飞,还有另一个声音较为成熟些从老宅杂物间前的书丛传来,人类教孩子走路,雄狮给幼崽演示如何捕猎,鸟儿要学习如何飞翔,这些事情的特质都是需要引导才能学会,真是奇怪的规则制定。我想抓住它,这是当时的想法,我确实也那么去做了,首先我不会飞,也没有那么长的梯子到那棵树上去,再者就算我上去了,被家里人发现,我也就不用下来了,不是他们不让下,而是觉得待在树上更安全一些,这个计划首先被打消。针对它还不完全会飞的弱点,首先我要让它离开那棵树在它认为自己受到威胁的时候,那么它的着陆点一定会是另一个叫声传出的地方,杂物间边的树丛,这个主意听起来不错,我在门外捡了颗石头,扔向了那个我向往已久的陌生世界,我想要得到其中孕育出来的精灵,但却误杀了它。

      这绝非我的本意,那个幼小身影在受惊之后如我预料般飞向了那个地方,这时的我像个猛兽,大脑的兴奋感在现在回想起来有些吓人,我快步跑向那里,看见了那个它,是一只山麻雀的雏鸟,慌乱的叫着,它在这停留的时间很短,因为我是最大的不确定因素。看着近在眼前的猎物,猎人随手抄起一旁的木棍,目标是猎物脚下的树枝,极速挥了下去,它会因站立不稳而掉落到地面,过程和我设想的没有什么出入。我捡起它,感觉到它在我紧握的手中挣扎,凯旋的我不会去在意这只鸟儿渐渐萎靡、变得奄奄一息,等到再次张开手时,它已然变得冰冷,与之前富有生气的印象带给了我巨大的冲击,我将它埋在了门前树下的空地。之后感受到的悔恨和对自己肆意妄为的憎恶,它才刚来到这个世界,还不会飞呀,我就这样夺走了它的生命,不是为了某种必需的目的,只是一时的兴趣而已,我为它流了泪,对此我并不觉得羞耻,它确实拥有让我如此的理由。小时候眼窝子浅,流的泪多,流泪的原因也就存了下来,多愁善感,没什么不好的,我喜欢拥抱这个我感知到的世界,即使大多数时间下它并不那么温暖。

      引起我思绪的那坨鸟粪,如果实在找不到元凶,那就由我这个亲历者来决定,它是拥有蓝色的眼睛,雪白的腹部,天青色鸟喙,头冠像打了圈的豆芽,红白交织的双翼, 紫色尾羽,如鹤类纤长的橙色双足,天鹅般优雅的羽毛纹路,飞起来天空会自动出现彩虹当做它的保护色,偷袭我的那只鸟,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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