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大衣

      他生下来母亲就因为难产去世了。在那个贫穷愚昧的年代里,带着克母的印记。父亲从来都是沉默寡言的,即使是给他娶了个继母,话也没有多两句。

      从出生开始,他得到的关爱就少的可怜。父亲只会闷头干活,保证一家人的温饱,偶尔坐在门槛上抽抽烟,吞吐间青烟缭绕,连那眉间的褶皱都仿佛隐去了。继母后来生了个弟弟,本来的漫不经心变成了毫不在意。一出门,遇到的大人眼里都是怜悯同情。他在这样的目光下觉得卑微不已,孩子的心里虽然没有多少恨意,但本就微薄的爱意和期待,也在这样的环境中渐渐消磨殆尽。

      他开始变得同样沉默,疏离身边所有人。父亲似乎有所感觉,多跟他说话被挡回来以后也没耐烦进行过多的尝试。生活已经够令他疲惫,孩子的小小转变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不惹事规规矩矩长大就行了。他没有经过叛逆期,没有同弟弟打过架,上学放学,一切都普普通通。直到有一天,父亲病了。

      在那个年代,药物匮乏,只能请村里的赤脚医生来扎针。扎针放血。最后吃了几副药,加上病时没有收入,日子捉襟见肘。继母想让他辍学,补贴家用。他没有说话。父亲亦是沉默,又是沉默。他转身出门,去了一个作坊当学徒,吃了不少苦头,瘦弱的少年肩头扛起这个家。又过了两年,弟弟要初中毕业了,父亲的病也好利索了,傍晚下工回来地比往常早些,听见屋里继母教导儿子不用操心家里好好上学学费有你哥呢你爸的钱存着给你说亲用。父亲在一旁吧嗒吧嗒地抽着烟,没有做声。这一刻他无比的心凉,他委屈又愤怒,不在抱一丝幻想,回到自己屋里,收拾了包袱,钱都给了继母,除了两身破旧衣服,什么都没有。他悄悄地走了,没有大张旗鼓,也再没有回头,就像每天早晨上工时一样,而这次,他想,我再也不想回来了。他来到作坊,领了上个月的工资,告知师傅不在来了,问及原因,就说出去打工了。师傅对他很好,拍了拍他的肩膀,叮嘱了两声,没有多问。这一刻他有些鼻酸,他从师傅身上感觉到了父亲的味道。道别了他就踏上了南下的火车,十六岁的少年,心里百味杂陈,影子也孤独。

      打拼的时候,辛苦自不用说,丢过钱,被人骗,被房东赶,有时候连饭都吃不上。但他没有一次想过回家。再怎么软弱,他也没有想过。几年间,他的小生意渐渐有了起色,这时候他已经二十一了,瘦削而稳重。上天赐给了他一个姑娘,温柔善良,他们恋爱谈婚论嫁,但他隐瞒了家里的情况,结婚那天也没有想过通知家里。刚离家的那几年,他常常想,离开了在他们心里最大的影响是少了一个收入来源吧。他不愿再有联系,只在一年到头的时候,在去别处进货时寄钱回家,尽自己的义务,信里一个字都没有。婚后生活温馨恬然,他觉得心里的空缺在慢慢缩小。直到有一天,碰到了村里的熟人,他面对村人的惊讶没有多说。过了几天,那人来到店里找他,带着一件大衣和几封信。他有一种第二只鞋子终于落地的感觉,却听得那人说你爸走了,一年前肺病走的,这信跟衣服寄的不是地方,你也没收到,有空还是回家看看吧。说完就走了他脑袋一阵嗡鸣,半晌才恢复平静。把大衣收了起来,拆开信,是父病,速归,再拆,是写着想念的几句话,他漠然看着,离开了才知道珍惜吗,想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嘴角颤抖半天没有做到,眼眶却湿了。他抹了把脸,终于笑了,比哭还难看。他终究没有回去,只是人有些消沉,经常发愣。直到有一天,妻子晒被子的时候,翻出来那件大衣,一抖,发出刷刷的响声,她把他喊过来,两个人拆开了里衬,发现里面是,一卷一卷的旧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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