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连载】长夜尽处（一）

  ps：前面可能没那么快进入感觉欧，随着后面情节的深入，会越来越明朗的。

（一）

    瞎子就是瞎子，没人还记得他的名字。

    瞎子本来不是瞎子。六岁的时候跟着爹娘去工厂，不偏不倚这天出了事故，似平地起了个霹雳，轰隆一声，那还算簇新的蓝铁皮顶的工厂，就跟泥垒似的尽数塌了。这一声把村里的人和畜牲都惊的不轻，正在茅坑上的二叔身子一抖，提了裤子疯了似地往村外跑去。

    等他跑到近前，疯了似地跪下去刨，刨一会就是一只胳膊，这一会儿又是一截小腿，没人告诉他，他却已知道哥哥嫂子没得活了。

    瞎子被人刨出来的时候，是被母亲圈住了的，见过那一天的人都叹气说那是真惨，平时挺好的一对夫妻，无故遭了这种祸事。已经看不出个人样，就那么一团肉块，硬是从阎王爷眼皮子底下把孩子的命圈住了。

    瞎子变成瞎子的那一天，地是土色，天是蓝色，万物是活的，他的眼瞳是黑色的。

    瞎子也只是还剩条命，两个眼珠已不能用，送到医院不久就摘了。瞎子就这么成了瞎子。

    村里头一商量，说这户人家平时挺和善，要米要面问他借来从不打欠条，村里的小学堂也是夫妻俩组织起来的，回头就忘好的白眼狼，是万万做不得，那二叔又是个懒汉，小瞎子指望他早晚得饿死冻死，于是敲定主意，百家饭也要把小瞎子养大。

    就这么几年来，小瞎子倒真是吃着百家饭一点点长大，衣服也是大伙儿帮忙，绝没让他冻着饿着，只是晚上睡觉，小瞎子坚决不肯过夜，非得回爹娘留下的房子里睡。曾有户人家看外面实在是冷，天色又晚，便悄悄把小瞎子的拐棍藏了去，好让他留下，也亲眼看着小瞎子上了床，这才安心去睡。谁知半夜醒来解尿，一摸被子却瘪了，慌了神提着灯冲出门去，寻了几百步，方才在半路上将小瞎子寻到，爬了这般远，两个膝盖早已磨的皮肉翻卷，再回头看去，才知道这一路上红色斑块，竟都是小瞎子留下的，不禁又气又急。从此以后无人再强留小瞎子过夜，若真逢上天气不好，也定要给他送到家中才放心。

    事情传到了老支书耳朵里，他叹口气，说：“别看他瞎，倔着呢！”

    小瞎子话很少，大家都没怎么见他开过口，小孩子们见了他空空的眼眶有的会嚎啕大哭，这也罢了，偏偏几个懒汉看上他是个瞎子，正好欺负他看不见，堂而皇之地把他家中东西搬了去，连一个盆，一条毛巾也没留下。

    小瞎子自然没动静，他们愈发地张狂，竟要打起小瞎子睡的一张铁皮床的主意。这日居然带上家伙，走进他家中就要把床给拆了运走，丁当作响，浑然不顾小瞎子就站在一旁，听着他们这般动静。

    听见就听见，一个小孩，一个瞎子，还能闹什么不成？

    等他们已经把床拆了个七零八碎，毛手毛脚地要抬起来搬走时，站在一旁的小瞎子却骤然开口：“我是瞎了。可你们要瞎得多。”

    这些人都是第一次听见小瞎子说话，十个字重重敲进他们的脑袋，明明是还略带稚气的童声，听在他们耳里，却好似佛爷开口，字字千钧，没人敢出一点儿声，赶忙抬了东西向外走去，脚下步子却滞涩起来，走一步好像踏了刀山，等他们挪出门口，伸手往背上一摸，才发现自己冷汗直流已经浸透了衣服。有懒汉看见腿抖似筛糠的同伴，骂道：“抖……抖，还抖！操他妈的！”

    事情很快被村人知道，人们一边骂着狗娘养的，一边也是知道，这时候那床恐怕早已进了回收站，不知送向哪里去了。正是腊月里，雪片飘扬如刀片，几个女人心疼的紧，他又决不可能出来住，只好把各自家里大块的木头余料一凑，叫了男人，给小瞎子做了张小板床去。男人们给小瞎子把床送去的时候，他依旧一言不发地立在墙边，好像看不见，也没听见。

    于是回了家里不禁有男人抱怨婆娘多事，说那小瞎子连句话都不曾讲，就见着他们走进走出，好似白忙活一场，结果引来媳妇一声斥：

    “那几个懒汉心眼瞎，俺们可还不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