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台上,小心翼翼地摆放着一对断的梅花鹿角。这是父亲送给他的,虽已被岁月消磨去了初时的光泽,但还算保存完好。鹿角被静静地搁置在桌与墙壁的角落里,独自审视着白与黑,昼与夜的更替。
每逢春夏交接的时节,父亲就会带着芋苏来到远离城市的森林里觅足冒险。父亲希望借这林间的生机为儿子带来些许快乐。芋苏从小就对自然有-种莫名的喜爱,虫鱼鸟兽,草树山川。一个人时,芋苏总是守在窗前,背对着房间,呆滞地望向天空。一天的呆坐常用来消谴因孤独寂寞而倍感煎熬的心。医生说过,“自闭还须自闭医"。
车停在了离公路不远处的小径边,在阡陌丛林的掩映下,汽车停在那里并不显眼。父亲停靠好车后,渐渐地已近黄昏。新搭起的一顶帐蓬,映照在落日霞旸之下,显得格外温馨。父亲搂着 儿子躺倒在铺满绿草的斜坡上,手指指向脚下不远处的帐篷,嘴里还念叨着什么,极像是夸耀这密林小家的杰作。芋苏没做反应,只是在静静地听着。父亲说着说着脸上扬起了慰藉的笑容,“真希望就这样子一辈子陪着他,真好"。
“叽叽喳喳”归巢的麻雀欢快地叫嚷着,清风拂过脸颊,伴着过耳清风的呢喃,父亲的笑全部消散在了落日西山的灿烂中。林间的黄昏如此壮丽,片刻,袅袅云烟散去,几缕炊烟冒起....
夜的脚步来了,一钩残照。残月的余晖浸浴着这林中晚间的树。夜晚林中透出的寒气,不免让人感到几丝凉意。更阑时分,山里很静,林中此起彼伏的野狼叫声,让芋苏再无睡意,耳边清晰的喘息声,令芋苏感到静得快要窒息,他想去帐蓬外看看。
狼的嚎叫声,响彻山林,凄清中夹杂哀怨,听得令人毛骨悚然。芋苏等到父亲看着自己睡着才侧躺着身子入睡后,“竈悉,窜窜”地站起身来,回头看了下父亲睡时朝着自己侧倾着的泛着倦意的脸,向帐外走去……
没有月亮的晚间天空,星云密布。不同于城市夜的嘈杂,这里只剩下了黑的喧嚣。凉风袭来,芋苏耸了耸脖子,盘曲着腿,呆呆的盘坐在帐篷口,闭上眼睛静静聆听着朝丛林深处传出的蛐蛐那沁人心脾的歌谣协奏曲。“躍躍,躍躍. ... "凌 晨时分,狼停止了嚎叫,林中静的出奇。
当破晓的第一道晨光射入帐蓬时,父亲睁开了他那因疲倦而略显惺忪的眼,惶惑不安起来。还没等坐起身来,他便四周寻视了一遍,果然,儿子又不见了。父亲如狙(一 种猴)般跳坐起来,冲向帐蓬外。初阳的光曝满林中,父亲习惯性地朝山上边望去。和往常一样,儿子依旧依偎在石堆中个头最大的石头旁,闭着眼,满脸期待的样子,又像是冥想。父亲长吁一口气,站在原地摇了摇头,心情又--次沉重起来。三步并两步地跨上石去,小心地把儿子抱起,看着熟睡的儿子,父亲嘴角又涌起了微笑,我知道这是父亲对儿子的爱。初起的太阳毫不吝啬地将全部的红晕照在了父亲抱起儿子返回的背上。
像这样的日子已经好多天了。每天,挂在天上的星星月亮,成了芋苏的梦乡,石头成了床,只是源于那天夜里芋苏无意间看到的那只折了角的梅花小鹿。芋苏看到它从高处跌了下来,.....片刻无声。芋苏想去看看,却又停下了脚步。只见那只梅鹿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隔着石头,芋苏只能看到那对已明显不对称的鹿角在上”下不定的移动着。“它可能站不起来了”芋苏心想。忽然,不见了鹿角,芋苏的心不安起来,可因害怕,芋苏纠结着自己要不要过去。直到石堆那头再没有传出声响,芋苏决心去看看,但心中还是有些忐忑不安。月色溶溶,清风拂过树梢发出一阵“飒飒”响不安。月色溶溶,清风拂过树梢发出一阵“飒飒”响声。月色被枝头劫去剩下的月光,竟成这样单薄。上山的路崎岖难行,芋苏蹀躞着步伐,半走半趴的朝着石堆方向爬去。
石头、杂草、杂草、石头,芋苏四下环顾没有发现鹿的踪迹,却在大石旁边不远处找到了鹿角,可能是碰撞时弹飞过来的。自此以后,每到子夜芋苏都会等到父亲熟睡后,出来守在大石旁,等待着小鹿取回属于它自己的东西。像赴约似的,又像是要交还些什么,芋苏把那只折断的鹿角藏在石堆后面那片灌木丛中,临走时又拽了几把草盖在上面,才放心离开。
“夏雨惊雷,该上路了。”父亲看着满天浓聚的黑云自言自语道。
近日总是难眠,父亲害怕儿子晚上出去遭遇危险,可儿子执意出去,父亲不明白,只好静静地陪在儿子的身边,心中盘算着返回的日期。这夜,父亲看到儿子在石堆后的灌木丛里像是寻找什么东西。“嗯? -支折断的鹿角。”片刻,父亲没有说话,站在儿子身后点了点头,像是明白了什么。
无数醒着的黑暗的夜里,枕着月影到天明。山里的最后一夜竟是如此漫长,但当黎明来临之际却又显得如此仓促。这一夜真的很静,没有狼的嚎叫声的夜晚森林,失去了它原本的生机。可能是狼吃饱的缘故吧,狼声一夜未起。夜很静很冷,绿叶和林杆挤在一起相互取暖。起风了,父亲把外套披在了靠在怀里的儿子身上,看到儿子那饱含期待的眼里泛起的点点泪花。父亲问:“要不要回去?”儿子摇了摇头....
夜很静,只听到人的心跳;夜很静,只剩下风的的吟啸;夜很静,静得素俄也发出愁寥。黑夜吐尽了它的最后一滴墨,天空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梅花鹿还是没有出现,芋苏与父亲只是等到了一个无奈的日出,又-起度过了一个失落的夜晚。想到下午就要回去了,芋苏长期以来积压地迫切与失望和着他那自闭的心灵混为一体,翻滚,难以平息。再一次露出了他那想要与世隔绝的眼神。这时刻如针尖刺进父亲的心脏,使他喘不过气来。儿子眼中盘旋打转淌出得泪,如锋利的刀尖,滴滴都是钻心的疼。他希望儿子开心,希望他快乐,父亲从未见到过自闭症的儿子对一件事有过如此热情。
返回的路.上,父亲携着儿子的手,心里想着关于梅鹿的事情,不禁有些自责。没能让J子看到他期盼已久的梅鹿,心中愧疚起来。但因害怕夏雨惊雷的到来会惊吓到儿子,也只好不得不离开丛林。离开时,父亲转头望向山坡上停滞大石的石头堆,心中默念到“但愿下回再来会找到你... ."
汽车停在小路.上,林中几日的波涛已使得汽车覆.上一层浅浅的尘埃。父亲擦拭完毕后,把儿子抱进车里,自己正要上车时,突然,从身后传出“蹭蹭”的响动声,父亲隐约感觉到身体左后方有东西在攒动着,猛的一回头,看到一个类似鹿角的东西在草丛中动弹着。刚想要告诉儿子,又担心不是梅鹿,让儿子会更失望,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照在地上,投下斑驳光点,林中只剩下光与影的基调,绿与暗作为原料一直在维持着眼前的画面。父亲离开时叮嘱J儿子乖乖呆在车里,自己一会儿就回来。“嘭”的一声关. 上了车门,拣起一根树棍转身离开了。“嚓嚓... .. 嚓嚓..走向了丛林的深处...
途中的耽搁,声源已经离汽车很远了。父亲回头已经看不到了车里的儿子。寻着沿路的蛛丝马迹,目标越来越近了,父亲的喘气声清晰了起.来。父亲躲在树后朝着声响处望去,眼前的一幕让父亲毛骨悚然。是鹿,可鹿已经死了,胸膛处已找不到剖开时的痕迹。父亲意识到鹿已经变成掠食者的午餐了,难免有些沮丧,正要走近时,鹿的胸膛里探出一颗血淋淋的狼头,它舔着鹿的那颗鲜红而光滑的心脏,狰狞的看着他,父亲不禁向后缩了下脚步。这是一-匹孤狼,脸上满是抓痕,鼻尖处还缺的一块肉。看到人后,狼一下紧张起来,满是血迹的脸颊抽搐起来,滴着血的嘴里发出“哼哼”警告。父亲慌乱之下却先瞥了下死去的梅鹿,“没错,正是儿子一直等的那只。”慌张下父亲感到惊喜又愤怒。狼见到人没有退却的意思,呲出一嘴滴着血的狼牙,鲜红显眼,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满目狰狞。可父亲决心要让儿子见到他一直期盼的小鹿,不肯让步,狼抛过梅鹿的尸体跳到一旁,缓缓地弓起背来。父亲没有退缩,双目嗔视着狼。狼蹬地而起朝人奔袭扑来。父亲仍旧没有后退,看着狼,父亲渐渐地攥紧了手中那略显单薄的树棍.. .....
“爸爸回来了!”这是芋苏这些日子一口气讲过的最多的话了,只因芋苏看到了爸爸手中拿着的鹿角。父亲手握鹿角,身上的衣服泛着大块血迹,尤其是在腿上,分不清是鹿血、狼血,或是人血。但芋苏像视而不见没有再问。
“给!儿子,这是小鹿送给你的礼物。”芋苏用将信将疑的眼神盯着父亲。
“哦,那什么,小鹿已经长出更好的角了。”父亲咬牙故作轻松地解释道。伸出沾满血迹的手递给了儿子,自己却有点支撑不下去了,脸色惨白得吓人。
芋苏很开心,把鹿角捧在怀里,嘴角上扬起来。父亲已经不记得儿子上回笑是在什么时候了。. 上车时,三五步的距离,父亲走得居然如此艰难,血不断的印过裤腿沿着裤脚滴嗒下来。回家的时候,父亲的脸愈加苍白,寻不到一丝血色,但他还不停的对儿子讲述着梅鹿赠角的情景。芋苏一边听着父亲诉说,-边仔细把玩着鹿角。看着儿子,父亲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是那般安详暖人。旁晚时分,汽车渐渐驰失在了夕阳落山的地方,只听到远远传来的声音:
“儿子啊,小鹿托爸爸告诉你:你要学会自信,敢于对一切逆境挫折说无所谓;你要学会自立,就算折断了那曾经让你引以为傲的鹿角;你要学会自强,哪怕豺狼肆意,也不要失去活下去的勇气....渐渐的随风飘散.触动心底的震颤却始终盘环。
“咯吱... ."突然门被打开了。兀的一下灯亮了。又是一个寂寥的夜晚,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开门后一瘸一拐地朝着摆放鹿角的桌台走去...开灯的刹那,灯光曝满了那对梅花鹿上的折枝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