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华山论剑’
英国作家查尔斯·狄更斯晚年写成一部小说，名为《远大前程》（Great Expectations），又译《孤星血泪》。故事中，漂亮且傲慢的艾斯特拉对皮普颐指气使。皮普暗地里决心努力，希望有好的前途，最后能娶比自己大10岁的的艾斯特拉。
艾如冰也恰好比我大10岁。两人以师徒关系在那穷乡僻壤生活了几年，以英语学习为纽带，在人生的长河中，留下了挥之不去的记忆。
常言道：日久生情。我和艾如冰之间互不设防，彼此信任，会不会发生像法国总统马克龙那样的‘姐弟恋’？当时，谁也没有往那个方面想。因为，没有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芸芸众生之中，人与人之间所发生的纷繁的纠葛，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缘分吧。这就应验了我爷爷的观点：人生中的契机（turning point）决定一个人的生命走向。
后来得知，艾如冰的家和我家同在江城，相距仅几百米却不相识，而命运竟让我们在汉水河畔这个偏僻的乡村邂逅。她原本是有英文名字的，却又自称Estra，并将爷爷给我取的英文名也改成Pip。艾家是教育世家，艾如冰下放前也受过良好的教育，有较高的文化底蕴。应该说，她是非常清楚Estra和Pip的故事的。
乡村生活清苦单调，但也有原始而简单的快乐。
最忙的要算父亲。他年富力强，精力充沛，每天忙里忙外。幽默风趣、博古通今的父亲善于借古喻今，他讲的历史故事让人受益匪浅，在村办学校代的语文课也远近闻名。父亲白天给学生上课，晚上帮大队给村民读报纸讲时事。自留地里的活儿也都是他负责，一家人竟也吃菜不愁。院子里养的几十只鸡，分别用水浒人物命名。圈里的三头猪，分别叫“黑老大”、“白老二”和“花老三”。一只棕色的公狗，我们叫它“朋友”，爷爷来了后，坚持给它重新起了英文名字，叫“Jack”。
我们问爷爷：“为什么给咱家的狗改名为‘杰克’？”
他理由充足地说：“Love Jack, love his dog.翻译成汉语，就是：爱屋及乌。”
“同样是一个成语。为什么英语用‘狗’，而汉语用‘鸟’呢？”
爷爷用手指着天空，说道：“你看，咱们中国是东方。现在，太阳照耀着地球的咱们这一半，就是白天；英国、美国是西方，现在，他们的那一半地球是黑夜。所以，东西方的文化是不同的。”
妹妹潘玲会走路了，也开始会叫周围的人。听到“咯咯哒、咯咯哒”的叫声，会跌跌撞撞地朝鸡笼跑去，嘴里叫着：“蛋蛋、蛋蛋......”
我抄起簸箕，去收获成果。哇！十六只漂亮的鸡蛋，还是温热的！妈妈挑出五个最大的，放进一个饭碗里，递给我说：“给你小冰姐姐送去。晚上我做汽水蒸蛋你们吃。”
爷爷在一旁命令道：“走路别跑！小心摔跤！送完马上回来，我要检查你的音标掌握情况。”
艾如冰没在房里，我把东西放在台子上转身出来。这时，她出现在院门口，扛着锄头，赤着脚，满腿是泥。Jack围绕着她，蹦蹦跳跳，摇头摆尾。她蹲下来，亲昵地摸摸它的头，呐呐自语：“Jack, goodie!”
起身后，她礼貌地跟我妈打招呼：“阿姨，我回来了。”
我妈边用筷子在碗里打着鸡蛋边说：“好，好。累着了吧！快歇着，啊！”
艾如冰见爷爷靠在竹椅子上，品茶养神，便走过去，叫了一声：“Granddad!”
爷爷一愣，睁开眼睛问道：“你是在叫我吗？”
“Yeah, certainly I greeted you just now.”艾如冰放下手里的锄头，站在爷爷面前。
“Is that you who speak English?”爷爷坐直了身子，饶有兴致地问。
“I do.”艾如冰顺势坐在小凳子上，脱口而出：“I learnt from your grandson you're at home in English. So, I guess I could get much from you.”
“Not as you thought.”爷爷略动了动，谦逊地说：“We'd better exchange our viewpoints that would be helpful to one another.”
妈妈一边往餐桌上端菜，一边插言道：“It seems that you have something in common, huh!”
听到这句话，艾如冰一愣，心想：这哪里是‘华山论剑’，搞不好是‘群英会’！
我连忙对妈妈说：“小冰姐姐早想会一会爷爷了，要跟他切磋英语呢。”
妈妈问：“你听得懂吗？”
“听不懂。”我不知是惭愧还是羡慕。头摇得像拨浪鼓。
“Search,”爷爷兴趣盎然，朝我挥挥手，说：“Take the exercise book and the pencil with you. Come along and sit at the table. It’s fortunate we have your elder sister here. A good chance for us to check your ability of memorizing those phonetic symbols.”
我不知所措，用求助的眼神凝视着艾如冰。
她说：“Pip, 爷爷要你去拿本子和笔。他要和我一起检查你的音标。”
“Pip?”爷爷眉头一皱，转向艾如冰：“A new name? What for?”
我好象明白了什么，抢着说：“姐姐给我取的新名字。”
爷爷好奇地问艾如冰：“Then, what’s your English name?”
“Estra.”艾如冰低声答道。
“Gosh! Two roles in Great Expectations by Charles Dickens, eh?”爷爷如梦方醒。
“姐姐说‘爱死他了’可以管‘皮普’。”我不会撒谎，坦白交代：“她要我跟她学。”
“A good idea beyond my expectations!”爷爷激动的站立起来，望望我们俩，斩钉截铁地说：“I couldn't agree more.”
爷爷马上回到正题，指着我本子上的一个单元音音标符号æ，对我说：“读一下。”
我读了一遍，看看他们俩。均面无表情。我又读了一遍。爷爷叹了一口气，说：“怎么又不对呢！”
他喝了一口茶，想了想，问我：“你知道这个符号象征着什么吗？”
我直钩钩地望着爷爷。艾如冰也睁大眼睛，等着听下文。
“哭。”爷爷过了半晌就蹦出这么一个字。
“哭？”我和艾如冰几乎异口同声。
“对。”爷爷自信地说：“世界上所有几岁的小孩子哭的时候，都是嘴角尽量拉开，露出舌尖。无论什么肤色、种族，都一样。不信，你们把小孩的屁股猛地一拧，绝对是这个效果。！”
我乘机溜到妹妹跟前，用手使劲拧了一下她的小屁股，她痛得大声哭了起来。我盯着她，高喊：“爷爷，爷爷，快来看！是不是这个样子？”
妈妈冲过来抱起妹妹，顺手给了我一巴掌，骂道：“Bad boy！欺负妹妹干什么？”
这时，爸爸提着军用书包风尘仆仆地回到家。妈妈连忙张罗开饭。她对艾如冰说：“你也别自己做饭了，一块吃，吃完了，你们接着聊。”
大家在院子里围坐在一起吃饭。妈妈吃完后带着妹妹进屋里去了。
“潘洵欺负妹妹不对。”爷爷提高嗓门批评我，然后压低嗓门，悄悄地说：“不过，这倒证明了我的想法。”
艾如冰只顾抿嘴笑。爷爷对我说：“潘洵，你现在模仿妹妹哭的样子，再把刚才那个音标符号读一遍。”
我认真地模仿那个样子读了一遍。
“Good！”爷爷拍案叫绝。艾如冰这下笑得前仰后合。
爸爸放下酒杯，对他的爸爸说：“哦，闹了半天，原来如此。爸，哪有您这么教孙子的！”
爷爷抿了一口酒，说：“谁料到你儿子执行力这么强，听了风就是雨。”他又命令我说：“Search，现在把48个音标符号默写一遍。我马上检查。”
吃完饭，艾如冰收拾好碗筷，把桌面铺上报纸，给爷爷、爸爸泡上茶。
我把默写的音标符号交给爷爷。他看了看，阴着脸把本子往桌上一撂，不悦地说：“还是写不全。”
艾如冰说：“爷爷、叔叔，我倒有个帮助记忆的办法。48个音标符号可以全部用手指做出来，这是我爸爸琢磨出来的。”
“喔？”爷爷作惊奇状。爸爸也面露好奇。
“我爸爸就是这么教我的。”艾如冰接着说道：“他把音标符号分成四大类：单元音（12个）、双元音（8个）、单辅音（22个）和双辅音（6个）。一共48个符号。不过，有的一个人可以完成。有的需要两个人合作。”
紧接着，艾如冰就演示给我们看。这种寓教于乐的游戏真是有意思，我也参与进来。我们俩合作的非常默契，迎来了爸爸和爷爷的阵阵掌声。
听到外面的热闹，妈妈也带着妹妹从房里出来了。她观摩了一会儿，略有所思地说：“真的！只有学习才能去掉愚昧。哪怕是文盲都明白：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爸爸补充道：“古人云：学而时习之。我们把‘学习’两个字拆开。‘学’就是模仿；‘习’就是不断重复。这才是‘学习’的规律。”
爷爷说：“有的人求知若渴，几乎到了痴迷的程度。你们知道为何？”
无人应声。
他环顾四周，郑重其事地说道：“因为，追求真理是老天爷赋予人的不竭动力。”
原本平淡的乡村生活因此变得其乐无穷。
一家人都在开心地笑着。艾如冰却趁大家不注意，悄悄地对我耳语道：“Pip，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师父。你就是我的徒弟。你爷爷刚才用英语说：他完全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