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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伯乐联合征文【品】之归途
昨夜登上回家的列车,我躺在卧铺上,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风声从树林里呼啸而来,穿过老宅屋前的桃树、梨树和柿子树。树下的泥土,布满层层苔藓,穿过的风,时高时低,钻进了远处石拱桥下的石洞里。
冷夜的候车厅,徘徊着的是即将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我看着检票信息,只想着那一列火车快些到来。冻僵的双手使劲地搓着,盼望能摩擦出一丝火花,来温暖我冒着寒气的身体。临近半夜,我已记不清怎么上的火车,就好像是开启了自动模式的机器人,拉拽着我的行李,拖曳着灵魂,胡乱地就登了上来。换了票后和衣倒头睡了,顾不上其他,怀里紧紧抱着装有手机和身份证的小包,醒来才发现,竟然鞋子也没有脱下,看来我是真的累了。
“那就回来吧。”妈的一通电话,让我坚定地离开了奋斗10年的城市,在2022年的最后一天。
新年的第一天,我在这轰鸣的火车中醒来。车窗外是一片清冷,冬日的晨光透着冷冽的杀气,一如这萧瑟的季节,没有一丝温暖。昨夜应该是下了一场雨,那些依旧流连在树枝上的雨滴,将干枯的树林衬托得更加腐朽,仿佛只要用力一推,就会纷纷倒下。我坐起靠窗边蜷缩着,怀里依然抱着我的小包,那是我所有的财富。对床的游客还在酣睡,白色的被子裹挟着,如同皑皑白雪中隆起的雪包。
10月被人事约谈后,我就开始莫名早醒,好像是生命就要结束,拼命抓住每一个天亮的日子一般。这几年的疫情,能够撑到今时今日已经不易。当我拿到补偿的那一天,我半是惶恐,半是惆怅。整理完我的物品,走出大楼,回望曾经无数个早起晚归的日子,鼻头酸楚之下,我感叹,也许我人生最好的年华就此过去了。忙乱的11月,我试着找工作,迎来的都是石沉大海的简历和友好的回绝问候。12月,是早起的原因,还是夜晚去了广场的原因,我发烧了。32岁,三长两短,或许这就是我的宿命。
无助的我,看了三天的天花板,从白色到昏黄,再到冷青,它竟如此多变,就像轮番上演的哑剧。离开了职场,就好像被抛入了虚空的宇宙,你不知道会被什么捕获,绕着谁去转。而时光的流逝,就像被黑洞吸引了一般,一丝丝地被吸食,直到消失。那被黑洞裹挟,无尽蔓延开的恐惧,最终被妈的一通电话给刺破了。
“那就回来吧。”
好的,我这就回来了。
太阳的光线开始逐步过渡到透明的黄色,去掉了清晨那冷得发青的孤独之色。树枝上的雨滴,偶尔反射着阳光,一扫而过的闪烁,仿佛在迸发生命最后的光彩。我终于觉得全身都暖和过来了,翻找出我的保温杯,拿开了包裹着的被子,走到饮水机旁装了热水,泡了咖啡。
三两块饼干,伴着冒着热气的咖啡,落下肚子后,仿佛整个世界都醒转过来。对床的大叔翻了个身,瞪着眼看向中床,好一会儿,大概是在等待灵魂填满身体。
“啊呀!”他叫唤了一声,这才起床。
行旅匆匆,列车广播在播放即将到达的车站,走动起来的旅客让车厢开始有了生气,果然流动才能让这世界活起来。
吃完了饼干,我再次蜷缩在一边,裹紧了被子,不让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温暖溜走。光亮的火球挂在天上,被金闪的光线牢牢裹住,阳光渐渐浓烈起来,透过窗户传来一丝暖意。
我带了两个行李箱,一个背包,一个小包。这些是我所有的家当,决定回来的那天,我扔掉了在那个城市攒下的一切。什么是重要的?这个问题,时不时地会出现在我的脑海,却总是还未留下脚印,就被来势汹涌的工作巨浪冲散得七零八落。当那天再次来到我的面前时,竟发现我完全不假思索地行动起来,扔掉了那些似有若无的东西。
南方的冬天,总还有些树挂着绿叶,混沌中透过窗户,那绿色好像蒙上了一层纱。列车重新开始启动,离开了站台,速度逐渐加快。一列白色的列车,呼啸而过,高速驶过的同时,这列绿色火车被排斥到了一边,直到它的离开才回自己的轨道。慢的要给快的让路,快的要给更快的让路,最快的总是最无理的,因为它最危险,一旦冲撞,一切都毁于一旦。总有一些人是喜欢快的,也有一些是喜欢慢的,但还有一些人是经历了喜欢快的后,体验出慢却是最适合自己的。所以,今天我还能躺在卧铺火车上,悠然地看着太阳升起。
两块饼干果然是不能果腹的,吞下几口咖啡也无法让饥饿感从我身上消失。我知道,我必须走动起来,从卧铺上下来,我朝硬座车厢走去,摇晃中体会列车开动的律动。
“哐……哐……哐……”
这里明显比卧铺车厢热闹多了,一夜醒来的、上一站上车的,餐台上各式食品,车厢里弥漫着一种混杂有香、甜、酸,闷烧在一起后的味道。我寻找着那可以在过道行进的小推车,行走间,一个孩子撞进了我的怀抱。
“没事吧。”我下意识地问道。
“哈哈哈。”他却高兴地叫唤着。
“不好意思啊。”孩子的母亲急忙赶来道歉。
“哦,没事。”
那母亲牵着孩子回到座位,“别乱跑了啊,这里是火车啊。”
我急急地走过这个车厢,何冬的孩子应该也这么大了吧。他说他要留在城市里,他说他要获得更好的支撑和发展,所以,我们注定是没有未来的。我靠在过道一边,努力地把他从脑海扔出去。事业、家庭,他已都得到,所以奋斗从来都是属于我这种抱持着个人努力的老顽固。
再回头看向那对母子,母亲右脸靠近眼角的三颗痣驱动着无数回忆涌进我的脑海。是张萍?我有些不敢相信。虽说她是我的小学、初中同学,但我俩从来都不亲近。偷走我的文具,冒充是自己的;拿着借来的钱,给同学请客,只为让大家相信她家境富庶,我们几乎无法可说。中考后,我俩便各自寻着不同的轨道前行,大学毕业那年从初中同学那里听闻她结婚了,对方是她村里的拆迁户,家境是真的富庶。从此她车进车出,全职在家,浑然一个贵妇似的。但眼前,她头发有些蓬乱,胡乱地扎着,抱着调皮的孩子,只为能安稳地坐在那里。
她应该是没认出我来吧!我想也许我认错人了吧。我轻推自己重新走上过道,前方小推车正慢速地与我同一方向行进着。追上小推车是容易的,对任何人来说追索逝去的时光无疑是一场自我欺骗,一场徒劳无功。我捧着一桶红烧牛肉面回到我的卧铺,喷香的汤料将我拉回到现实。此时此刻,还有什么比眼前这一桶泛着红油的褐色面汤更诱人的呢?浑身的舒爽,让已经洒进车厢的阳光,更加显得明亮和温暖。这曾经在我落魄时无数次拯救我的面汤,时隔多年再次拯救了我,时光大概是个轮回吧。
“你买的?在哪买的?”对床的大叔问道。
“前面的硬座车厢有。”
“哦,我也去买一桶,还是吃泡面舒服,面包真不是味儿啊。”说完,大叔就拿着手机起身去找那小推车。
此时,车厢的温度已经上升许多,再次蜷缩进角落时,已经没有了早晨的冷意。闭上眼睛,我将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中,这缕缕光芒从我的脸庞轻轻划过,我感受到那些许的轻抚,如同细腻的手指。人终究是需要太阳的,在这冬季里,吸收着它的热量,感受着它的暖意,回味着它的温情。
“我也买到了。”大叔高兴地说着。
“嗯,坐火车还是吃泡面有味道。”
“可不是吗?你是过节回家啊。”
“嗯,是的。”
“我是彻底放假了,这工作太难了。过年前我就不打算出来做了,等过完年看情况再出来看看。
“是啊,现在都不容易。”
“可不。”大叔大口地吃着泡面,一脸满足的样子。
妈发来消息,询问还有多久到,我看了眼窗外,这熟悉的田地、熟悉的村庄,还有两站我就要到了。
纵使外界已经翻天覆地,可这片土地却还是保有它原来的模样。虽有些荒芜的农田里,冬小麦已经准备开始它们的旅程了,过不了多久,这里会是一片绿色的海洋。开春后的三月,油菜花会染黄这一片世界,桃花会让粉红点缀满你的人生。生命在这里是循环往复的,从不会因为你的缺席而暂停它的脚步。太阳已高挂,洒下的阳光照亮了远处的草坪,金黄一片,即使是枯黄也会有被照亮成金黄的一天。我将行李靠在一起,坐在过道靠窗的小座上,那里是下车的方向。
仿佛从文明之地,回到了蛮荒,但却让人倍感生命的旺盛,我的车站到了,我从这里出发,又从这里归来,不变的是这些车站。我曾许久担心过,一旦没有了这列火车,这些车站,我将如何回家。是乘坐无法准点的飞机,还是需要转上几辆车的高铁,抑或是那夜行的长途大巴。
好在,车站还在,列车还在。
走出车站,出口处,明媚阳光的照耀下,妈就站在那里,一如当初送我进车站时那样。我回望了一眼,这么多年来始终停靠在家乡的列车,或许这在列车上度过的一夜,是我在家之外度过的最后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