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缘》:被嫌弃的曼璐的一生

张爱玲的《半生缘》我只读过一遍,应该是因为年纪轻,因而无法深切地体会到她笔下的男女们时过境迁的爱情和其透出的苍凉意感。

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却是书中的“头号反派”——曼璐。

前不久,读完卡夫卡的小说《变形记》后,主角格雷戈尔竟和曼璐产生了奇异的联结。

格雷戈尔是一名肩挑家庭重担的房间试睡员,在某个不经意的早晨,发觉醒来后的自己变身成一只甲壳虫。直到他以甲壳虫的身份离开人世,家人一直都没有接纳他,格雷戈尔经历满怀希望到绝望再到自暴自弃的心灵历程,最后在封闭,肮脏的房间里死去。

反观顾曼璐,她在《半生缘》整篇小说里算不得主角,但其经历可以说是跌宕曲折。

曾是一位天真懵懂的少女,因其家道中落,无奈抛弃心上人,被迫沦落风尘。随着年事的渐长,曼璐随意选了一个人嫁了,本想平平淡淡地混过一生,不想丈夫因突然间的暴富而摇身变为一名彻头彻尾的浪子,婚后的生活苦不堪言,曼璐不认命,竟想将自己的妹妹拉来作小,最终落得一个鸡飞蛋打的下场,在四面楚歌的境地中死去。

处在不同时空,不同文化,不同地域的两人联系在一起不可谓是不奇异,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绝不是因为对方的丑恶而交互,要知道丑恶的事物是不可胜数的,他们之间的纽带是各自起伏跌宕而又殊途同归的命运。

《半生缘》中作者留下了许多空白处,尤其是曼璐从一位甘愿为家庭献身的少女堕落为不择手段的利己主义者,这一段的心灵历程并没有点明,而我认为,正可以通过格雷戈尔变身为甲壳虫后的遭遇来填补其空白。

格雷戈尔同样愿意为了家庭的温饱幸福去从事自己不情愿的工作,而在他辛勤工作的这段时间,他的形象并不丑恶,可以说是他作为家庭幸福维持的依赖对象,他还具备一定的话语权,但从开头家人对他的态度来看,他们早已将格雷戈尔的付出当作理所当然。

面对格雷戈尔变身成丑恶的爬虫这一突如其来的事实,家人虽表示出惊慌和恐惧,但因还怀抱着一丝希望和彼此之间打不断的血脉关系,他们仍愿意去照顾格雷戈尔,不过此时身为甲虫的格雷戈尔决不能爬出他的房间也就是洞穴,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与家人正常的生活。

格雷戈尔没有变回人类,在最初他甚至每天梦想着在睡梦醒来后他可以重新变回人类,再次与家人生活在一起,但事实上这一奢求直到他离开人世也没能实现。格雷戈尔渐渐地开始默认自己爬虫的身份,也许是下意识地,也许是他选择接受惨痛的现实,但不幸的是他的家人同时早已默认这一现实,在他们的眼中,房间中那个爬行着的分明是丑恶的虫子,哪里是曾肩挑家庭重担的哥哥。

逐渐地,也许他们自己都不曾发觉,他们开始以对待虫子的方式去对待格雷戈尔。

在格雷戈尔生命的最后阶段,他听到了妹妹在房间外弹奏出的悠扬的乐声,他几乎是不受意志控制的爬出房间去寻匿乐声的源头,格雷戈尔试着将妹妹带回到他居住着的房间,以便每天都能听到妹妹悠扬的乐声,这或许会成为他暗无天日的生活中唯一的希望和慰藉。但他注定是悲剧的,人怎么可以和虫子生活在一起呢。

卡夫卡通过甲虫丑陋的形象无情的揭示出人类亲情维系的基础和根本,这点同样适用与曼璐的家庭。

亲情之所以存在首先来源于对彼此血脉的认同。如若曼璐不是她母亲的亲生女儿,顾太太对她的评价多半是放浪形骸的交际花。

其次,亲情也必须具备同类之间的认同,曼桢和曼璐虽是亲姐妹,但曼桢绝不会对外承认说自己和姐姐之间存在着任何某种相同的特质。

亲情能够维系还需要让家人看到自身的价值,也就是你能为家庭的延续做出什么,能做多少,如果连一丁点的价值都没能让家人发现,那么所谓的亲情只会浮于虚伪逢迎的表面,只能由血缘关系来维持着。

曼璐在选择当交际花的那一刻,她与家人的人生道路就已从此分隔开来,她早已和家人失去了同类之间的认同。她的母亲在她出嫁后就立即将她曾住过的房间中使用过的家具抛售一空,在外人面前永远是对曼璐避而不谈。这种早已丧失了本质的亲情只不过是披着大家庭的外衣隐藏其内在的空洞无物。

我并不想替曼璐辩白,更不会在最后话锋一转开始批判起她对自己的妹妹做出的丑行。她最大的错误就是没能明白当人深陷泥潭的时候,越挣扎就会陷得越深。更不应该用自己为家庭的付出作为筹码去绑架妹妹的人生。

但是在这阴毒,狠辣的丑行背后却是一个被隔绝在房间里,不愿独自一人的“甲壳虫”。正如格雷戈尔曾多次试着走出房间向家人传达善意,但是家人再难理解他笨拙的肢体所传达出的语言。

有一个我印象深刻的细节:

曼璐在发现妹妹跑掉之后并没有多么急切的搜寻,而是将妹妹遗弃在医院的孩子抱回家抚养。只是在她即将离开人世时,才找到曼桢,希望曼桢能替她继续抚养孩子长大。

整个世间对我来说只是黑茫茫一片,但我只奢求些许属于我的光明,哪怕是一丝微弱,遥不可及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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