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绿水图

那是很久之前的故事了。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苏宁县是一个颇有名气的小城。依山傍水，绿树成荫，潺潺山泉环绕着这座小城，连带着城里的居民仿佛都得到了净化，小城里的人们生活得无比幸福。

爷爷那时只有十八岁，他就住在这座小城的边界处，推开窗便能看到山泉从家门口流过，亮晶晶的像一条银色的丝带，时常带来一串串欢乐的歌声。那是浣纱的女孩儿们在唱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那百灵鸟一样婉转的歌声仿佛没有停过。爷爷经常站在家门口远眺，那里有他的心上人。

她跟别人都不一样，别的女孩都喜爱着红色，红色热烈，就像小城里的女孩一样温暖的像一团火焰，顷刻间便将你包围。而她独独对蓝色欢喜得紧，有时候是淡淡的蓝，就像一株风中摇曳的薰衣草，有时候是浓烈的蓝，就像暴雨骤晴后泛着灵动的天空。

这样特别的女孩往往不乏爱慕者。女孩十六岁的时候，上门提亲的人就已经往来不绝了。可无论对方带了什么稀罕物件来，都被女孩的父母以女孩年纪尚轻为由给拒了去，实际上大家都知道那是女孩不愿意。她大概是在等，等一个能懂得她心事的人。但是女孩的心思太难猜了。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闲暇时候，爷爷还是常常站在门口的山泉边观望，有时候一站就是一个时辰，一动不动的，就像丢了魂。终于有那么一天，爷爷不知道从哪得来一幅画，他拿着这画去到了女孩家，女孩只看了一眼，便芳心暗许，决心托付终身。大家都说爷爷命好，用一幅画就换来个漂亮媳妇儿。也有人好奇这是哪位大家的画作能有如此神奇的魔力。爷爷听了也不多说什么，只那眼角眉梢填满了笑意。

婚后的日子十分美满，爷爷依旧每天站在家门口观望，不过他观望的终于不再是远方。女孩依然喜着蓝色，有时候爷爷望着山泉中的倒影，竟一时分不清哪个是女孩，哪个是蓝天。爷爷将山间的薰衣草移植了一些到院子里，往后，这平淡的日子仿佛都染上了淡淡的清香。

爷爷曾说，这满院的薰衣草虽然可爱，但都不及女孩一人。大概在他眼里，女孩才是一株薰衣草吧，岁岁年年，开在爷爷的心里。

就这样，小院里的薰衣草开了又败，败了又开，时间过了一年又一年，爷爷老了，再也不能起身去亲自打理那片花田了，只能躺在床上，任它衰败、凋零。再后来，爷爷走了，紧接着，那片花田也随着他走了。小院里只剩下女孩一个人。

也许女孩已经不该称为女孩了，那么多年过去，女孩早就老了。她的头发早已斑白，只是凭借着身上的蓝色依稀还能认出她就是当年的女孩。爷爷走后，她没有嚎啕大哭，也没有愁容满面，只是一日日地伫立在那山泉边远眺，一站就是一个时辰，像极了当年的爷爷。只是当年爷爷是在望她，而现在她又是在望谁呢？

又过了几年，她也离开了。在最后的那段时日里，她一直抱着那幅画，眼里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反而充满了欢喜。她走的时候是带着笑的，笑容纯真，仿佛逆流了时光。

我曾好奇地偷偷打开那幅画，却发现并无什么奇特之处。那似是一幅山水画，纸上绿水青山，清泉潺潺，一簇簇蓝色花朵似火焰从山间盘旋而下，那山脚处隐约住有一户人家。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渐渐懂得，爷爷给奶奶的当真只是一幅画么？不啊，山为聘，水为媒，花为证，爷爷许给奶奶的其实是一个庄重的誓言啊。

青山永黛色，细水恒长流。

愿乘花舟来，与卿相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