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的“放学之路”

  文/陈利

“太阳当空照 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小书包,我要上学校天天不迟到,爱学习 爱劳动,长大要为人民立功劳。”

老鹰捉小鸡

28年前的儿歌倏然苏醒,当我经过一所小学的时候。

下午4点,方才还空荡荡的大街,像迅速膨胀的大气球,被私家车、电瓶车和眼巴巴等侯的家长们塞满了。如果没有交警的指挥,犹如一个死胡同,进出两难。

这让我想起每天早上送女儿上学的场景,本就狭小的街道,很多私家车不愿意绕道行驶,都往学校门口赛,本就拥堵的路段,赛的连行人都无法通过。不一会,放学了,孩子们就像禁闭多年的精灵一样鱼贯而出,大人们蜂拥而上,这样激动的场面,大人们就像是领到了“终身成就奖”。

回想童年,上学或放学路上的孩子,就是一群没有纪律的麻雀。没有人护驾,无人接送,嘻嘻哈哈、叽叽喳喳、兴高采烈,追逐打闹,玩累了,玩饿了方可知道回家。

打摆子

回头想,那时候的童年最大的快乐就是在路上,尤其是放学回家的路上。那是三教九流、无恶不作、千奇百怪的大戏台。那动作、那语言、那扮相、那腔调、那是故事的孵化器。那是孩童时代独闯世界的第一步,是认知世界万物的桥梁,是其成长发育的露天课堂,是孩提时代所有的趣事、所见所闻,都是在放学路上邂逅的。那是一个最值得想象和期待的空间,每天充满新奇和陌生,充满一切未知的可能性。

孩提时代的我,作文里那些真实或瞎编的“一件有意义的事情”,都是发生在那一段上学、放学的路上。放学路上的每一条小路和每个同学的家,经过几个拐角,那一家有什么好吃的,那一家有杏子,那一家李子,那里可以躲学,谁家的红薯可以刨,谁家树上新筑的鸟窝、谁家高粱杆可以吃了┈┈都会在某一时刻与我发生联系。

现在真的难以想象,若那时候抽掉“放学路上”这个环节,童年还剩下什么呢?

每一个早上,每一个下午的黄昏,我都在替现在的孩子们惋惜,他们不会再有我们曾经孩童时代的“放学路上”了。他们上学、放学都是被载在车上,直接拉回家,真的像贵重的物品一样,珍惜着。

为何孩童们会丢失“放学路上”?我以为,除了路程的改变与膨胀让行驶的过程复杂了,还是使人的责任心变强了,更重要的是“路途”变了,此路已非彼路。具体说,即我们传统的山路变成了现在的柏油公路,有趣的事、有趣的人、有趣的所见所闻也消失了,那温暖而有趣的沿途,那细节丰富、滋养脚步的空间,消失了。

在农村,“放学的路上”是孩子嬉耍的乐园,是指引孩子回家的路,是父母站在家门口遥望孩子回家的港湾。城市本应是孩子嬉戏玩耍的小街,是拐角处开到半夜的烧烤铺,是列成一排的书店、鞋店,是三楼窗口探头出来凝视远方的白发老奶奶,是隔壁老爷爷唱小曲的情怀┈┈街道很短,也要容易出现拐角。

这样的乡村小路,这样的街区生趣盎然、满满的正能量,能为童年生活提供最充分的乐趣、最周到的服务和养分,而且它是安全有保障的,令父母们和教师们放心的,其事故风险却高于自由放羊的年代?这样的案例在乡村、城市发生不少,让我回忆起曾经的那个下午┈┈。

打弹珠

走在一条狭小的街道上,前面发生的一幕引起我保持战斗的注意力:一个满脸胡须的男子,试图让一个回家的小女孩跟他自己走,他一边哄着小女孩,一边装着很凶恶的样子,小女孩子靠着街区的墙上,很固执,不说也不走,和那个男子顽固到底,一阵阵的声音让我觉得我应该上前去赶跑这个男子,走了四步,我发觉我走不动了,眼前的这一幕让我感受到了正义的所在,很快小书店里走出一个男子,站在离男人不远的地方,握着拳头,脸上露出凶煞的神色。同时,旁边包子铺里的店家和正在吃饭的客人也走了出来,稳稳地也站在书店男子的后面、超市门口、理发店门口,不约而同走出了很多人,二楼的一户人家打开了窗户,大吼了一声,“那人是人贩子,不要让他把小女孩带走了。”胡须男并未意识到此时此刻的自己已经被人层层包围,没有人想让这个胡须男把小女孩子带走┈┈结果,大家没有意识到,小女孩是这个胡须男的女儿。

这是一个街区的正能量和含义的所在,也是它富有神奇的感情色彩与美感。

表面上看似平静的街区,它却有着让常人无法想象的井然有序,因为它,生活是温情、安定和慈祥的。它并不过多很想知道别人的生活与隐私,但是当危机和疑点出现的时候,所有人的眼睛都是倏然睁明的,所有能量的个体都会及时赶到,让你更多的是相信这是一条“放学回家的路”,这就是我们心目中的“街坊”、“邻居”。

同样的“放学回家的路”,一个小女孩子的父母背井离乡南下打工,留着爷爷奶奶在家照顾,那个下午,站在家门口盼望孙女回家的老奶奶等呀等,没有盼回小孙女,却等来一个噩梦般的消息,小孙女在回家的路上,被一个不知名的私家车车主撞伤了,孩子住进了急救的手术室。

滚铁环

随着时代的进步,随着在这样社会背景下的今天,一个孩子独自上学或放学,需要被担心和忧虑吗?

章炳麟说:“天下无纯粹之自由,亦无纯粹之不自由。”自由,源于安全和信赖。若整个街区都给人以“家”的亲切和关爱,那么一个孩子无论怎么样穿梭和游走,结果的都是开心地,快乐地,收获颇多的回到家里。在放学路上所经历的小插曲、顽皮、各种冒险和异想天开的事情,都是世界给予他们最好的礼物,都是对孩子们成长的奖励和爱抚。

如果说,这种自由无法得到安全和信赖的保障,让一个社区群体做到关系的融洽,社会的进步,给以那些怀着侥幸心理犯罪的人去实施犯罪的指标,那对孩子“放学回家的路”充满了各种未知;教育者与家长之间唯独让孩子这种回家的路变成了没有意义的一种成长,所以,4年级以下的孩子上学、放学都成了家长必需接送的任务,即是责任也是义务。

有一次我和一个老师交流,她说,现在孩子们的作文题材与我们那时候变了很多,不再涉及到“故乡、放学路上、童年等。”因为孩子们会很茫然,不知所措。是啊,你们能把偌大的成都平原当故乡吗?你能把每天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送你、接你上学的那段时间当放学的路上吗?你能把我们某某小区住多少号房子隔壁住着的邻居当成你童年的时光吗?你会发现,认识不了多久,邻居是换了一波又一波,自己根本不熟悉它,甚至爸爸妈妈会教育孩子们,出门不认识的人别打招呼,这些从未发生的地点和人物,没有深刻的情感和行为,也从未和该地点的人有过多重要的联系与交往。

爆爆米花

同样的,我曾向一位朋友提议过,“为何孩子们不搞点聚会,过生日为何不在一起过呢?”孩子们开心、快乐,还可以合影留恋,留个美好的童年。这对孩子成长也有很好帮助的”朋友先是笑了笑,后是怔了怔,说:“其实我们家孩子只熟悉幼儿园的孩子,小区一点都不熟悉,偶尔回想起幼儿园和谁玩过玩具,孩子和谁抢过玩具,很少和人有关的事情发生,他们的快乐是玩具给的。”

朋友这样说,我很认可,我们时代的童年,放在那时,放学回家,可以说整个村子的孩子都是打闹在一片,不整的鼻青眼肿,或者不玩个气喘吁吁,干净的衣服不脏绝对是不回家的。

这让我觉得,这个时代有一种切割的力量,它把生活切割成了一个个单间:“成人和手机在一起,和朋友、和宠物在一起,孩子和玩具、书本知识在一起。”

我曾经租过房子住,天天穿行在这个小区里,却对它一无所知,直到搬离的那一天,我有点失落,我很想去和谁道一声离别,说点什么,却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生活是如此,现在居住的地方,已经快10年,除了住着的邻居是谁我知道以外,还曾记得谁呢?

有一天,下班回家,我接到女儿打来的电话,“爸爸,快回家吃饭了。”

当时,我愣住了,以为女儿恶作剧。可是很快,我被这句话亲热了起来。28年前,类似这样的呼唤声无数次在我们回家的路上,在我们村子上响起。走着走着,邻村的刘大叔看到我,对我说:“放学了,赶快回家,你妈妈叫你回去吃饭了。”

或许在村子上什么地方和一群伙伴玩着玩着,父母亲就站在家门口高声呐喊着,“孩子,回家吃饭了。”这样的声音飘过树梢,飘过屋檐,飘进我们东躲西藏的耳朵里。

草坪读书

传统的街区,乡下的村里,一个贪玩的孩子每天都会遭遇这样的呐喊“通缉”,除了家长们的嗓门,街区邻居和小伙伴也会帮着喊,“回家吃饭了。”每当你迟疑了一会,也许某个人会告诉你,“你在玩一会回去,要吃竹条了。”

感动之余,我把这句话编辑成完整的一句话,换成自己的名字,发给所认识的朋友们,当然,我只选择认识的同龄人,有过顽童年代的人们,放学一起回家的那一代人们。

为什么现在我们的孩子,每天在未完成作业的时候,要是有一个同班的同学叫她去玩,她那沮丧的战斗力会立刻复活,异常兴奋,在你面前杀出一条血路活跃的很。因为孩子们已经没有“放学回家路上的那段时光。”

我暗自为自己的童年庆幸。如果说我们那一代的童年尚可叫做露天童年、狂野童年、老街童年,那现如今孩子的童年,则是温室童年、会所童年、玩具的童年了。

面对孩子出现各种交通事故,面对各种孩子被诱拐,面对现代城市交通工具的发达,孩子们的“放学路上”变得遥远,这样的路途,父母们不再敢把孩子轻易交出去,因为都不允许自己的孩子在童年有任何的闪失。

以前的我们,正如父母放飞的风筝,可以在空中自由飞翔,哪怕是线断了,还可以在不远处找回来;而现在就像是把风筝从天空撤下来,把线绕起来,挂在墙上。再不用担心风把风筝吹跑,飘向远方无处寻觅,再也找不回来。所以,翅膀就此成为了传说和纪念,消逝在放学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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