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旧时明月·夏秋歌



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



(一)


    当我第二次回到这里时,就明白这里是所有的终点。

    我其实不喜欢这里的秋天,连绵的秋雨和窗外的枯藤;总让人联想到一些衰朽而颓废的东西。

  在我二十七岁时,第一次来到这里就有预感。只不过当时年少,还可以在岁月的洪流中逆流而上,且生活的利刃还没把我雕刻成——我所憎恶的样子。随着年岁渐长,“利刃”的面目越发残忍;恍惚想起,我好像已经八十九岁了,但又记得才八十八岁的样子。对很多事情的印象,我都很模糊了;有时甚至连自己也是。

  我正处于毁灭边缘,遗忘的野兽正蚕食着曾经鲜艳的记忆。

    现在,窗外的麻雀,正悄悄地飞过屋檐下,马路对面的咖啡店里又开始聚集着形形色色的人们,渡口边的轮渡重复着发出咆哮,木然地往返两岸间;而东南边的马路上,一辆私家车和一辆大巴车相撞,产生的火光瞬间刺醒了凉薄的清晨。

    突然的惊醒,随后内心各种情绪翻涌:与岁月的战争里,难道我们最后只能——被岁月的洪流所吞没么?一场大梦后,还剩下什么?

      怀着这些念想和对往事的温存,我记忆着写下仅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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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一大早在胸痛中苏醒,不得不吃两片止疼药来缓解,这是年老力衰者的该有的模样。不过,在我这年纪尚且记得的事情里——我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想起在腐朽的记忆中:遥远的家乡——六岁的我,在父母兄长,一众亲戚的注视下;对着生日蛋糕,合上双眼,许下一个荒唐的愿望:希望一切如初。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开始接受自己的模样,代价是越发沉默寡言。十九岁时,我暗恋女孩子的生日当晚,我在电话里对着她,用五音不全的嗓子唱起生日歌,只换来一阵沉默,狼狈地挂了电话,这次唐突后的代价便是,在同所有人说话时,口里便莫名地带着苦涩感。

  这种状况的缓解是直到二十三岁时,我背着行囊,独自从遥远家乡来到这沿海地带。在某个日子,就职于某家地产公司,某次登台发表销冠感言时,激烈的喜悦从心脏处不断冲击着口中的苦涩感,这种奇怪的现象使我满含热泪,不能自己,从而让台下的经理们和同事,误以为这是喜极而泣的表现——其实当时,我觉得这并不算多大的成就,我心里有着更宏伟的蓝图。却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狂妄不羁的样子。

  二十四岁时,我在海上遭遇事故。同年七月,拖着病体独自返乡时,才让我从这场虚幻里彻底清醒——关于这场灾难,同船的两百多人,最终只活下来二十七人。作为幸存者之一,从那时起,我开始对命运半信半疑——虽说人定胜天,不过也有冥冥注定的说法;因为在命运的面前,我们同蝼蚁别无二致。

    回到遥远家乡的日子,注定是苦涩的,我没有选择回家。因为在此之前和严肃、专制的父母兄长,关于我毕业后何去何从的问题上发生严重分歧,数次协商无果后,我选择独自出走,来证明自己的正确。

  炎热的天气里,我寄居在公寓,正独自苦恼,一条久违的邀约出现在眼前。当时的我尚不了解,这次赴约所带来的改变,会一直到我三十二岁。而直到风烛残年的现在,我心里留下的影子,偶尔也会激起一片涟漪。

来源网络

(三)



    陈以恒这个女孩子,小我四岁,天蝎座。

  在遥远的家乡,在我混沌而荒芜的读书时代——十八岁时,偶然在一次错误中相识,也在一次错误中而错过。

  当时的一切都是简简单单。

  这个初看沉静倔强的女孩子也没有让人过多萦怀——因为当时的我,觉得世上一切人和事都可以替代。

    那段日子里,我这般孤高清冷的人,最终变成了,在学校附近的书店的常客,却对《三国演义》,《百年孤独》,《老人与海》之类的书饶有兴趣。

    令我惊讶的是——这样一个身型娇小,留着齐腰长发,步态轻盈的女孩子,竟然也对这种书感兴趣。她用她的一双大眼睛不停地审视着我试图用冷漠掩饰住惊讶的样子。

    不一会儿,缓缓反问道:“怎么女孩子就不能喜欢《三国演义》了,谁规定女孩子只能看言情小说了?”  俏皮的眼神里闪过几分得意。

  我自知露馅,可又心有不甘,瞟了眼她略粗糙的手指。笑着说:“是的,没有谁规定女孩子只能看言情小说,看什么类型的小说,是你们的自由,不过,我还是得感谢这个时代,让我在今天,在这里遇到这么质朴无华的人”。

    我随即补充:“还有,你把书拿反了,是故意让我知道,你不是真正对这本书感兴趣么?”

  果然,她的手指,不安分地抖了下。眼神里掠过一丝闪躲。

  因为这次相识,留下了初次印象。在很久以后,才从某次班主任的日常训诫中,第一次知道了她的名字:陈以恒。

  这个高一的女孩子,总是一副素颜模样,在当时以浓妆艳抹为时尚的女孩们里,也算是一股清流。

  而鬼使神差的我,后面的日子也会带着一丝好奇和同情,带着自己不多的知识,稍有闲暇,都会径直去辅导她的学业。

  时间久了,我们慢慢成了朋友,有次开玩笑地对她说 :“你可是我们班主任心里的好苗子呢”。

  她的一双大眼睛,瞬间流露出惊讶:“啊?我觉得我做的还不够好,虽说是三好学生,可是每次都无缘优秀班干的评选”。

        “干嘛这么拼?”我试探道。

        她挺了挺身子,回答:“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嘛”。

        我经过极不成熟的考虑后说 :“好吧,那以后我帮你了。”

        她没有回答,却投以温暖的目光答谢。

    因为她是上进的,至少在这所“听天由命”的风气深得人心的私立高中来说,是独立且上进的,还带着点野心的女孩子,因此有几分特别,所以我就怀着几分善意,几分私心地把她当成小妹妹来照顾。

    虽然成效不大,但她也会为偶尔的小成就兴奋得像个孩子,我偶尔会逗她,说:“你平时这么稳——重,是不是有人经常叫你大姐姐啊?”。

        “那可不是嘛?人的成熟程度和年龄无关”。

        她漫不经心地回答。

        “哦?那和什么有关?”我假装有兴趣地问道。

        “笨啦,当然是和经历有关”。她眨了眨机灵的大眼睛,然后再调皮地说。

        “是啊,你这小丫头”。我竟然没忍住莫名的喜悦。

      在此期间,家里存在的尖锐矛盾还是学业上沉重艰难的压力,甚至对当时的暗恋的犹疑不决,这些种种影响;在这个小妹妹这里,竟然可以都一一化解。

      最让我吃惊的是,她竟然通过某种隐秘的方式将我这难以言表的心意转述给当时的暗恋。

      自十九岁的唐突事件后,口中莫名强烈的苦涩感让我更加落落寡欢。同年六月的某天午后,陈以恒悄悄地出现在我的背后。

            “嘿!方觉”。她平静地向我打招呼。

          “我们去打羽毛球吧”。说罢,拿出藏在身后的一对羽毛球拍和一个刚买的羽毛球。

            “方觉,我可以陪你”。她的浅笑里藏着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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