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至三巡,言至七分

很小的时候,我在书中看过一句话,叫做:酒至三巡,言至七分。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你给别人敬酒,最多敬三轮就够了,不然别人会觉得你想和他拼酒或是想把他灌醉,容易闹误会。言至七分,意思就是你和别人交谈,不要把话说得太直白,也不要把话讲的太满,要给别人留一点回旋的余地。

举个例子,曾经有个哥们找我借了万把块钱,说好了到月底就给我,结果都另一个月底了他还是了无音讯,恰好我那段时间手头也紧张,连租房的钱都没了,只能拉下脸去找他。虽然抱着催债的想法,但面儿上还是要做得体面,给他父母买了一点营养品,他非常热情地把我拉进屋,要他妈张罗着弄一桌吃的,喝了几杯酒后进入正题,他问:你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找我玩?

我说:中午有个同学儿子满月酒,就在你们小区对面那个酒店办的,想着你就住在这边,顺便过来找你耍耍。

他说:最近怎么样,工作忙不忙?

我说:行情不大好,我那点工资你也晓得,饥一顿饱一顿的,准备过段时间换个工作。

他若有所思地喝了一口酒,笑着说:现在做销售确实不容易,客户又喜欢拖款,我他妈好几笔款都没收回来,天天被老板骂。

他爸有点喝大了,嚷嚷着再开一瓶酒,我们连忙起身制止,老爷子血压高得离谱,万一喝中风了我可担不起责任,闹过一番后我们把话题扯到其它地方,气氛一直很轻松,走的时候他把我送下楼,说让我得空了再来找他玩,我点点头答应了。

过了三天他把钱转给了我,还发了个短信,说本来答应是上个月还的,公司一直把提成扣着,拖到现在挺不好意思的。

我回消息:见外,过几天找你喝酒。

大家都是成年人,有时候话不用说得太透,这么多年的哥们也不至于为了钱闹得不愉快,所以我在酒桌上提了一下我的处境,他讲了一下他的困难,大家都能互相理解,一句钱的事儿都没提,一点小隔阂就在无形间化解了,我们的关系也没有因此变得恶化,到现在一样是铁瓷。

此后大概过了两年,我混得稍微好了点,当时跟一个姑娘打得火热,都有谈婚论嫁的想法,她就定了个时间让我见家长。那天我态度非常认真,给她妈买了几套化妆品,知道她爸喜欢喝酒,专门托朋友带了几瓶好酒,进门后打过招呼就刷起袖子帮忙做饭,看得出来她妈挺喜欢我,当着面就夸我说这小伙子不错。吃饭时我见到了她弟弟,是个十六七岁的小毛孩,早早地辍了学,成天窝在家里打游戏,要不就是出去跟一些混混鬼混,整个人流里流气,我跟他打招呼他看都不看我一眼,端着碗就回房了。

她妈说:他现在是叛逆期,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我笑着说:没事儿,我当年比他还叛逆,也是不爱说话。

吃完饭后我基本摸清楚她家的状况,她爸已经闲在家十几年了,没事就出去打打麻将,算是游手好闲的主儿,家庭收入全靠她妈在外面给别人当保姆撑着,现在家里还欠了大几万的外债,据说都是给两个孩子读书花的,我帮忙把碗洗了后她父母坐在沙发上,招呼我坐下谈谈,我就先表明自己的诚意,说自己和他们女儿是有感情的,确实是奔着结婚去的,他们要是有什么要求可以直接说,我会尽自己的努力去满足。

她爸听到这话明显就兴奋了,整个人坐正:小刘啊,我们家就这一个闺女,养了二十几年也不容易,当爸的嫁女儿肯定心里是不舒服的,这点你以后当爹了就能理解,有些话我今天就直说了哈。

我赔着笑脸:理解理解,叔叔您说。

接下来她爸妈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说了自己的意图,说家里现在还欠着钱,到时候婚礼亲戚朋友过来,问起钱的事儿容易闹笑话,我说我现在手上还有些存款,可以帮忙分担一些。她爸又说这边的习俗是彩礼加三金,彩礼就不用收的太多,免得人家说他们是卖女儿,金银首饰还是要买好点,不能让她女儿受委屈。

我点点头,问:我不大懂这边的习俗,彩礼大概要多少?

她爸妈互看一眼,她妈说:就凑个八万八吧,图个吉利。

我说:这个我回去跟我家里人商量一下,毕竟婚姻大事我也没经过,您放心,我爸妈都是很通情达理的人,当父母的都希望子女能过得幸福嘛。

一般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以为他们会收敛一点,没想到他们却变本加厉,她妈凑过来对我说:我听说你现在在大公司里当经理,你能不能把弟弟也弄进去上班,也不要多高的工资,一个月五六千能养活自己就行,他没什么学历,脑子还是很灵光的,你多带带他,很多事他一学就会了。

我不动声色,礼貌地说:我没有人事权,公司招人的事情我没法管啊。

她妈说:怎么说你也是里面的一个官嘛,活动活动总有办法的嘛,我现在就放心不下老幺,天天跟他愁的觉都睡不着,这事儿要是解决了我就什么烦恼都没了。

我望了一眼我的女朋友,但她的反应让我心灰意冷,全程她都没有试图阻拦劝一下她爸妈,而那刻她居然还在用期待的眼神望着我,我只得推辞说我回去好好考虑考虑,坐了一会儿我起身告辞,她父母留我吃完饭,我说公司里还有点事情下次再来。

那天晚上我和女朋友吵了一架,我说你爸妈的债我可以帮忙还,婚礼的事情我尽量满足,但你弟弟的事情我怎么管,难不成他要跟着我们过一辈子?我女朋友估计是被我之前的行为迷惑了,每次一吵架我就哄着她,所以这次又来那套,哭着说她爸妈又没有提多过分的要求,而且她弟弟也没有我说的那么不堪,我要是真心爱她怎么会连这点小小的要求都办不到?

我说:真办不到,我现在又没有多大的能力。

我女朋友站起来把手机一摔,说:我看你就是不想和我结婚,你们男人都是骗子,说出的话就像是放屁。

我第一次见她那么粗鲁的一面,显然是我们俩了解的还不够深入,震惊之余还有点庆幸。她气呼呼地收拾东西,把衣服包包往箱子里塞,要是往常我肯定就拦住她示好了,但那天我只是坐在沙发上静静地抽烟,等她拖着箱子要出门时,终于看出来我的决然,她站在门口愣了一会,说出一句话:你要是真心想和我结婚,就答应我爸妈那些事,他们把我养大不容易,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也不容易……

我听到这句话心里一软,说:你把东西放回去,我们好好谈谈。

万万没想到,我态度一缓下来她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又恢复到那火气十足的姿态:我不想你谈,我只想看你的行动,行就结婚不行就散伙,谈那么多都是扯淡,我还不了解你,不就想着先把我哄进门再说?

我彻底失望,冷笑着说:行,你要走就走吧,我结婚是奔着过日子去的,不是奔着学雷锋送温暖去的。

闹翻以后我们断了交集,她爸妈在深夜给我打来一个电话,听语气像是在菜市场讨价还价,说先把那些外债还了两个人把婚结了后,她弟弟的事儿可以慢慢谈,我礼貌地说我和她已经分手这些事不用再和我谈了,比较搞笑的是过了几天她弟弟和一个小混混蹲在我住的小区门口,看样子是想给我一点颜色看看,不过冲出来就被我几个哥们摁住,要不是我拦着估计就要去住院。

我很难理解那个姑娘,也很难理解她爸妈。

他们把话说得太过,把事做得太绝,只会从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不在乎别人的感受,最后把别人搞得下不来台,把自己也搞得下不来台。

“酒至三巡,言至七分”讲得就是个尺度问题,咱们中国人最讲究的就是分寸感和克制,外国人一不高兴就竖中指骂FUCK,我们却总是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外国人一得意了就自吹自擂,好像自己是最牛逼的人物,我们成功的时候却总会自谦“德薄才疏,承蒙谬赞”,年少的时候我觉得这是一种虚伪,现在经历过很多事后,我只觉得这是一种睿智的克制。

克制自己的愤怒,就会减少自己的敌人。

克制自己的得意,就能吸引更多的朋友。

让我接着讲,我见过一个非常成功的老板,身家已不是我这种小角色能想象的,他身上带着一种沉稳又刚毅的气质,性格却特别随和,吃饭聊天都不摆什么架子。那天酒桌上一大桌子人,有个三十出头的小老板喝多了讲起荤段子,什么“白天有事秘书干,晚上没事干秘书”之类的,引得旁人哈哈大笑,但桌子上还有几个女性,听到这些话脸色当然会很尴尬,那个老板坐在上席,端起杯子说:这些话都是玩笑话,在座还有很多女同志,咱们还是要有点风度,我做代表给女同志敬个酒。

那几个女人连忙起身喝酒,谁知道那个小老板是真的喝醉了,居然还在起哄:看来王总(大老板)是想换秘书了。

王总听到这话脸色一沉,对手下的人说:陈总(小老板)喝多了,带他回去休息。

那天喝到十一二点,散场的时候王总吩咐司机把每个人都送到家里,一定要注意安全,听说第二天一早陈总就诚惶诚恐的登门道歉,因为他所有的订单都是从王总那边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甲乙方的关系,王总表面上笑着说酒后失言人之常情,却还是减少了百分之二十的订单量。

中午我又和王总一起吃饭,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王总说:只是给他一个小教训,让他明白一个不尊重他人的人,永远不会被别人尊重。

我说:那你可以直接在他发酒疯的时候这样做啊,那他教训会更深刻。

王总笑着说:孩子话,我当着那么多人打他的脸,我就成了那个不尊重他人的人,你觉得我说的话他还会听嘛?

我终于明白,有的人能事业成功,有的人能家庭美满,有的人能完成理想,他们都有一套自己的处事逻辑,总是在合适的时机做出合适的决断,如果是不合适的时机,他们就能压抑住自己去犯错的念头,所以他们才能把生活越过越好。

这种思维我归纳为“理性的克制”,我觉得每个年轻人都可以好好学学。

就如芥川龙之介的那句名言,人生就好比一盒火柴,如果你诚惶诚恐的去对待它,是有些可笑的,如果你完全不把它当一回事,又是很危险的,唯有在黑暗尽头一次次发出光亮,这样的人生才会有意义,大概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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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Seasee You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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