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在网上认识的，今天是第一次见面。
他跨越几百公里飞车带秀清去看了一场摇滚小型live秀。
天寒地冻，心却是火热。
他半年前做着家里给安排的政府工作，很稳定但他不喜欢。最近和工作分了手，心情豁然开朗。他有一个摇滚梦。
在live现场昏暗的灯光里，秀清透过人群中几道摇晃的斑斓光影，看见了他的眼睛，明亮有神彩，倒映着细细碎碎的流光，是她偏爱的那类眼睛。
秀清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你的眼睛真好看！
他从台上跳下来，满头是汗，摇滚除了费喉咙，看起来还要强魄的体力。他这个年纪，正好。
他贴在她耳边，大声道:你说什么？
秀清双手作喇叭状，放在他耳边，同样大声: 我说，你累吗？
他做了个狂放而夸张地拨弄吉他的动作，示意若不是乐队赶人，他还能再摇滚三天三夜。
结束后，他又飞车送秀清回了住所。路上稀稀落落下起了雨夹雪，预示初雪将至。秀清轻靠在窗前，细致品味这个特别的夜晚。
在她们那个小县城，没人喜欢这些，他们连电影都不爱看，每天一睁眼不是工资发了没，就是白话单位里的张姐出轨了，是和科主任还是局长，议论的有模有样就像自家媳妇男人外头有人似的。他们脑子里全是这档子事。
县里唯一的一家电影院前阵子因经营不善，转让了。秀清难过了好一阵，她上大学的时候就爱和男朋友到处看电影、看话剧，那时没钱就去看午夜场，戏散场了寝室也锁了，他俩索性跑到教学楼天台，开一罐啤酒，边喝边等日出。大学一毕业她就和男友断了，不过每台剧的票根她至今还留着。
秀清听从家里安排，回家乡当了一名小学老师，又经人介绍和当兵回来的小泉他爸结婚。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双方家庭知根知底，年纪到了就结了。
婚后日子过得不咸不淡，没什么起伏，也没什么色彩。有了小泉后赶上国企大改制，他下岗了。后来和人合开饭馆，他脾气大，三天两头得罪客人，饭馆经营不善，倒闭了。他又去开货车，有次酒后驾驶出了车祸，一只脚瘸了。
他索性啥也不干了，办了张残疾证，每个月领点街道救助，躺在家里吃空响。一家三口，全靠秀清那点工资。
秀清劝他去学门手艺，他听不惯，抬手甩了一巴掌过来: 你嫌弃老子是不是！
有了第一次，就有无数次。秀清经常被打得到处是伤，医院的女医生劝她报警，秀清噙着眼泪，她不敢，小地方人多口杂，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和小泉。
包里的手机震动，秀清拿出来看了一眼，没接，直接按了关机键。手机上的备注是: 小泉他爸。
按掉电话时秀清的心情忐忑，手抖得厉害。但彻底关上机，过了几分钟之后，她有如呼出一口浊气，如释重负，像是把这狗屁日子都关在了大门外。
心情舒畅了。人生最难的永远是踏出第一步。
“时间真是太短了，你看，玩不了一会就要回家。”他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是太短了，及时行乐这话一点没错。”秀清回答道。
下了车，秀清郑重向他道别，礼尚往来，极其正式地邀他下次吃酒。脸有点红，她这一刻羞涩的像个大姑娘。
“你知道的，我也没什么爱好，就爱吃点酒。”
他哈哈大笑，眯着眼从裤袋里掏出一盒烟，递给她:万宝路，送你。
秀清接过，借着他的火机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丰盈饱满的烟圈，一脸满足。单位的同事、她儿子甚至她老公，没人知道她是个酒鬼，也是个烟鬼。只有他这个网友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秀清看见弄堂尽头自己的家，灯熄着，男人不在家。估摸着又上哪个狐朋狗友家打麻将了，又或者趁她不在家去姘头那快活去了。
秀清走了突然又转身，她弯下腰叩了叩车玻璃，窗户摇下，秀清对他说: 在酒吧，我是说，你的眼睛真好看。
他愣了愣，而后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很大声，仿佛这辈子从来没笑得如此酣畅。笑声停了，秀清看见他漂亮的眼睛湿朦朦的，像庐山的雾。
她想让小泉也有这么好看的眼睛。
她重复: 下次，吃酒，别忘记。
他用力点头:一定要吃的。
他们挥着手，在夜色中告别。秀清拿出电话，开机后她给小泉他爸发了条信息:我们离婚吧。
这条回家的路第一次走得如此轻松。秀清想着下次吃酒，一定要带上小泉，他们年轻人肯定有很多共同话题。
一定要吃酒。
毕竟人生太短，一时一刻都不要浪费。
毕竟无论幸福与否，白日只有这么短，我们玩一会，天就黑了。
如果世界终将天黑，美丽的眼睛，那我祝你做个好梦。
后记：“就是生活中的那些鸡零狗碎，让人没了光彩，没了意思。”这句八点档台词，真是狗娘儿的说的真对。
生活不是你喊一句：不要被平庸的人生磨平棱角！就能万事皆安的。
但是磨平了棱角，也别忘记做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