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他温暖过很多孤独的灵魂,却漂泊一生

1988年5月10日,沈从文,这位现代文学史上的「最后一个浪漫派」,与我们永久地告别了。

胡适说:沈从文是天才,是中国小说家里最有希望的。

徐志摩说:沈从文的作品,“值得读者再读三读乃至四读五读。”

巴金说:沈从文不仅有很高的才华,还有一颗金子般的心。

诺贝尔文学奖终身评委马悦然说:“如果沈从文1988年5月没有去世,肯定能得奖。”

沈先生的墓碑正面是他的名言:

“照我思索,能理解我;

照我思索,能认识人。”

背面刻着妻妹张充和为他亲手撰写的挽联:

不折不从,亦慈亦让,

星斗其文,赤子其人。

湘西少年&北漂青年

1902年,沈从文生于湘、川、黔三省交界的湘西小城凤凰。

凤凰城美,有山有水,民风淳朴的不像话

凤凰城匪,民族冲突,碉堡军营戍守包围

少年时代的沈从文,逃学贪玩,连小学文凭都没有拿到。

在1917年的夏末,母亲送他加入湘军,就是那个曾攻打太平天国的军队,他们游荡在湘、川、黔的边境,小小的沈从文得以完整的欣赏风光,河山的美妙尽收眼底。

怕是谁都没有想到,若干年后他落笔于纸,多少后人羡艳那年的湘西。

要说小学都没学好的沈从文,如何能有文笔写下《边城》式的美文?

所幸的是沈从文在部队担任文职,更幸运的是他的上司家中藏书丰富至极,就这样,从军的经历也成为沈从文文学的启蒙,他初初具有了文学之美的概念。


1922年,几年的军队经历,让沈从文深深地倦怠了杀戮,武力不是拯救国家的途径,或许思想可以。

于是,沈从文毅然决定赴京,哪怕他并不知道白话文是什么,思想是什么,甚至于标点符号是什么。

可是五四的浪潮来了,他誓要随这风寻找知识,寻找光明,寻找未来。


没有文凭,没有经济来源的他,选择在北大旁听。冬天他常穿着马甲,瑟瑟发抖的躲在又小又潮的小屋,可手中的笔始终紧握着。

他没日没夜的写,不停的投稿,被拒,投稿,被拒…就这样用硬挺的笔杆子在文坛开出了独属于“沈从文”的一片天地。

更是得到了徐志摩、胡适等新月派代表人物的赏识,由此得以寻一份足够体面的工作,先后在中国公学与西南联大任教。

可是,“乡下来的”“小学文凭”这些标题却被一些人抓成把柄,沈从文在工作中很是受难,被人看不起。

打内心里,他是不喜欢城市的,也曾特意写文章《八骏图》以抨击讽刺城市的尔虞我诈。

独行千里,最爱的还是湘西那一座座山,一泓泓清泉,山美水美人情美,他念啊,他爱啊。

两个世界对立,隔阂,他一边保守着记忆中的伊甸园,一边对抗着无情冷漠的现实。

他的委屈,他的怀念,从未发泄,他只是写,穷困潦倒时写,战火纷飞时写,用一股湘西血统中的倔强,写出了《边城》、《长河》、《湘行散记》等20多部作品集,酣畅淋漓。

浪漫青年&世家女子

你一定听过这样一句至美的情话:

正是沈先生为心上人所作的情诗之中的一首。

故事的主人公张兆和是鼎鼎大名的合肥张家三小姐,她的祖父官至两广总督,也是晚清显赫的门第,良田千顷,庭院深深。张兆和的父亲倾心于教育,很是欣赏读书人,家中藏书万卷,甚爱文学。

叶圣陶曾说过:“九如巷张家的四个才女,谁娶了她们,都会幸福一辈子。”

沈从文任教中国公学之时,结识学生张兆和,三小姐俏黑的皮肤,端正的五官兼具活泼的性格,加之出身名门,也是当时的校花,自然追求者无数。沈从文蠢蠢动了心,爱情的萌芽甜甜的种下。

我顽固的不爱他

一个是乡下的穷小子,一个是大家闺秀,此般云泥之别,像是一次不可能的博弈。

可沈从文不管不顾,他用湘西人的倔强,执着如一的追求。没有钱,不会讲话,可幸好他有满腹真诚与文采,寄出一封封滚烫的情书。

张兆和第一次收到情书便断然拒绝,原封送回,沈从文于是一封封的写。无奈之下,张兆和找到校长胡适,羞红着脸讲“沈老师给我写这些信可不好”。胡适讲:“可我知道他顽固地爱你。”张兆和却说:“我顽固的不爱他!”

乡下人,喝杯甜酒吧

即便如此,沈从文依旧持着必胜的决心,自顾自地写着,这一写,就是四年,情书越来越长,情意越来越浓,他对张兆和的爱持续滚烫,不减半分。

终于张兆和在情书与亲朋的攻势下,接受了那一颗炽热的心,沈从文如愿以偿,两人喜结连理。张兆和说,“沈从文乡下人,喝杯甜酒吧”


爱情的喜悦为沈从文的作品增色不少,《边城》里的翠翠,《长河》里的夭夭,《三三》中的三三都是以张兆和为原型,她活泼善良,俏皮可爱,沈从文细心勾勒着他最珍贵的宝藏女孩。足见沈从文一片赤诚的心,热切的爱。

在青山绿水之间,

我想牵着你的手,

走过这座桥,

桥上是绿叶红花,

桥下是流水人家,

桥的那头是青丝,

桥的这头是白发。

他说:

「我们相爱一生,一生太短。」

「我就这样一面看水一面想你。」

「三三,乖一点,放心,我一切好!我一个人在船上,看什么总想到你。」

「我不为车子所苦,不为寒冷所苦,不为饮食马虎所苦,可是想你可太苦了。」

「但一个人心中倘若有个爱人,心中暖得很,全身就冻得结冰也不碍事的。」

诗和远方&柴米油盐

后人对这一段佳话大致记忆至此,民国,师生恋,浪漫青年与世家女子,如此般配神仙眷侣,沈先生与张小姐该是美满过好了一生吧。

生活怎会如此简单,张兆和与沈从文在生活的磨砺中,在人间烟火中,终于显露出热恋时未曾有的裂缝,关于生活,关于理想。

沈从文至死都是个浪漫主义者,可奈何张兆和是个十足的理性主义者,婚后二人生活捉襟见肘,张兆和在生活的重压下,也放下大家闺秀的架子,与柴米油盐打起交道,慢慢学会精打细算过日子,却被沈从文埋怨抠门,不够大方。

当爱情步入婚姻的殿堂,大多会被洗礼掉激情与浪漫,在平淡中找寻满足。而现实的打击会使爱情迅速冷却,隔阂与差异彰显,各执一词的相互抱怨,如何能够互相理解。

背叛

婚后的日子琐碎而无趣,像是用枷锁阻碍着沈从文浪漫的发泄,一团团乱麻缠绕着他悸动的灵魂,他怎能甘心。

像是命运故意的玩弄,机缘巧合中,沈从文遇到了一位志同道合的女子,名为高青子。

高青子对沈从文有些几近疯狂的迷恋,言语中尽是相见恨晚的真情流露。沈从文那颗悸动的心被撩拨的颠三倒四。

情投意合中,他竟忘记了责任与家庭,忘记了对张兆和长达四年的追求,薄情如此,他义无反顾的出了轨。

这一年,是1934年,他与张兆和结婚,刚刚一年。

消息不胫而走,传入张兆和的耳中,她的心仿佛碎了。“曾经的情书,成了满纸荒唐言;曾经的许诺,化作一把辛酸泪。”沈从文就这样亲手摧毁了她相伴终老的愿望,仿佛致命一击,击碎了她所有的自尊与幻想。

一气之下,她带着孩子回到娘家,天真的以为逃避就不会悲伤。

一下子,沈从文傻了眼,意识到错误后,他即刻道歉,想要挽回爱人的心。

“你生着气样匆匆的走了,

这是我的过错罢。

旗杆上的旗帜,为风激动,飏于天空,

那是风的过错。

只请你原谅这风并不是有意!”

后来,还是林徽因从中调解,张兆和方才选择隐忍,二人和解。高青子也知趣离开。

可是,沈从文的出轨,至死也没能得到张兆和的原谅。

他一生仰望的人,真的极少给他爱情与理解。

才子陨落&痛苦半生

上世纪30年代是沈从文创作的黄金时代。

之后,左翼文学的浪潮摧毁了他浪漫的一切,他迎来了痛苦的后半生。

1948年,郭沫若的《斥反动文艺》完稿,并与5月于香港发表,文中将沈从文誉为“桃红色代表”,将其文字说成是“作文字上的裸体画,作文字上的春宫图”。

发表之初,沈从文虽略有耳闻,却不以为意,还以为只是平常的文艺批评而已,他还沉浸在梦中,想要大展宏图,却不知郭沫若给他带来的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1949年年初,张充和已举家迁往香港,沈从文与夫人决定留守在京,正当此时,他得知自己的作品已被全面封杀,缘由正是郭沫若的一篇《斥反动文艺》。

后来,《斥反动文艺》以大字报的方式张贴在沈所执教的北京大学,他这才开始细读起来,“沈从文一直是有意识地作为反动派而活动着”,沈从文背后已阵阵冷汗。到此时,他便也明白了进步学生高喊着的“打倒新月派、打倒评论派,打倒第三条路线的沈从文”的意思了。

可以说,郭沫若一篇批判文,直将沈从文从天才文学家的神坛打入了地狱。这样的结局,出乎沈从文的意料,也超出了郭沫若自己的想象。

沈从文14岁的长子沈龙朱在学校看到了“桃红色”的公报,隐隐明白,父亲似乎“犯错”了。

妻子张兆和在惊觉“桃红色”的作品原型乃是他们婚姻的第三者高青子时,深深介怀,无法原谅。就这样在这一个小家中也充满了怨怼。

沈从文很快就撑不住了。

1949年,一心为了文学而努力的沈从文放弃了。

他曾经两度试图自杀:

第一次,是将手伸到电线插头上,被自己的儿子拔掉电源救了下来;

第二次,将自己一人锁在屋中,用刀片割开手动脉和脖子的血管,并喝了一些煤油,张兆和与儿子破窗而入时,已是鲜血四溅。

获救后,沈从文被送到精神病院疗养。张兆和为了逃避内心的痛苦选择去华北大学深造。

沈从文终于放下了笔,不再写作。

他说“北平城是和平解放的,而我却在思想斗争中倒下了。”

“我应当休息了。”

“给我不太痛苦的休息,不用醒,就好了。我说的全无人明白,没有一个朋友肯明白或者说是敢明白我并不是疯的。”

至此足可见他对这世间的绝望,无人理解的痛苦让他生不如死,孤独至极。



而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便是“三三”张兆和一定会回来的,一如他当初追求张兆和的执念。


后来沈从文被迫离开学校,进入到北平历史博物馆任职,郭沫若大笔一挥的“桃红色”烙印让他走到哪儿都必须遭受白眼,注定了他边缘化的后半生。

边缘化的沈从文在文坛销声匿迹,封笔后他潜心研究文物艺术,这很大程度上给了他一些慰籍。

1969年,反动派沈从文被下放去湖北咸宁五七干校劳动,期间他的主要工作是打扫女厕所。

沈从文的地位越发卑贱,他的处境越来越难,可不难发现他的态度却越发乐观。原来这只是因为妻子张兆和与他的关系有了缓和。

张兆和固然一生无法原谅沈从文,可她的心里毕竟是有他的,时间抚平了她内心的伤痕,她开始给他回信。

张兆和二姐张允和一次来看打扫女厕所时的沈从文时,年近70的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宝贝似地捏在手里对二姐说:“三姐的第一封信,第一封。”说完,他便像孩子似地哭了起来。

此后,沈先生与张小姐感情慢慢回温,仿佛还是平常夫妻恩恩爱爱,白头偕老的样子。

终章

83岁时,他接受女记者采访,记者说,“沈老,你受委屈了”,他忽然抱着女记者的肩膀痛哭起来,哭得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什么话都不说,就是不停地哭,鼻涕眼泪满脸地大哭。

1988年5月10日,沈从文心脏病复发,走完了他坎坷曲折的一生。

弥留之际,他紧紧握着兆和的手,“三姐,我对不起你。”这是他给她最后的话,也是他对她一生亏欠的忏悔。

沈从文去世七年之后,张兆和整理他的遗稿,写下了这样的文字:

“我不理解他,不完全理解他。后来逐渐有了些理解。但是,真正懂得他的为人,懂得他一生承受的重压,是在整理他遗稿的现在。过去不知道的,现在知道了;过去不明白的,现在明白了……”

我想,先生如果泉下有知,定会感动的像个孩子。三三一直是爱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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