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风中的信之伊豆

(三)"你的名字,就是我的名字"

  晚空在落照的精心打扮下,显得格外美丽动人,宛如一位即将出嫁的新娘,羞红了她那一笑倾城的容颜。轻柔如棉花般的流云,将自己浅橙色的光辉,从万丈高空中轻泻入海面。想到这很可能是在烟台看到的最后一个夏天,渡边对眼前的景色看得津津有味。

  不一会儿,远处天空驶来一团乌黑的积雨云,同排成一列列向海湾深处不断绵延重叠的浅橙色云层,以夸张的透视手法在绯红的天空呈阶梯状俯瞰着海面。渡边心想,这乌云大概是与橙云们合不来,它正极力想往海面靠近。

  夜的精灵正轻轻振动着羽翼,悄悄朝海面靠近。远处的乌云愈发耀眼,橙云的光芒正逐渐消退。月儿也从海的另一边露出了自己白皙的半边脸,仿佛正用淘气的口吻对落照说:"哥哥,该换我到这边玩了。"落照不愧是一个好哥哥,听妹妹这样一说,很快,它就带上自己的小伙伴们,蓦地从海平面消失了。

  突如其来的带有些许凉意的风,让渡边狠狠发了一个喷嚏。他摸了摸放在胸前口袋里的英式怀表,想拿出来看看时间,但手依旧揣在裤兜里没有动。他想,没想到夏天的傍晚竟有点冷,出门应该披上外套的。

  可能是受了乌云的影响,原本皎洁的月儿,脸上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海面也变得有点朦胧。嚓地一声,朦胧的人影旁闪现出一丝火光,紧接着升起一股浅银色的烟云。渡边吸着烟,吐出一阵又一阵的卷云后,凝望着夜空。偶尔从海面掠过几个细小的黑影荡起轻微的波纹,发出沉闷的"嘟嘟"声,整个世界安静得出奇。

  渡边感觉身上有了些暖意,仔细一看,一件黑色夹克已然披在身上。回头一看,手里拎着两瓶酒的郑树轩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忘神地盯着海面上那散发着朦胧气息的月儿。

    "呐!发什么呆呢?"郑树轩恍地一下回过神。连忙说着:"那个…,我带了酒,要不喝点?"

    "嗯~,今天有点不想喝酒。"郑树轩不信。

  "我最近在琢磨到底要不要戒酒,我看还是戒了吧。"郑树轩笑出了声。

    "你戒酒,得了吧,谁还不知道你是一个酒罐子。"渡边没有说话,面色有点不好。

    郑树轩打开酒盖,递给渡边。渡边迟疑了几秒,接过了酒瓶。

    "我就说你戒酒是不可能的,我说对了吧!"

  渡边鼻子对着瓶口,闻了闻,又将酒递给了郑树轩。

  "额,你别装了,想喝就喝,不够家里有的是。"渡边的脸色越来越沉重,喉结往上动了动,似乎有什么话说,很快又停住了。

    "你把我当成最好的朋友是么?"郑树轩点点头。

  "请闭上眼,我有东西要给你,没我的允许不准睁开眼,也不准动。"郑树轩有点迷糊地注视着渡边。

    "赶紧的,叫你闭上就闭上。"郑树轩摊出双手表示很无奈,紧接着闭上了双眼。

  渡边缓缓地从裤兜里拿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注射器,又看了一眼郑树轩。银色的针头在朦胧的月色下散发着一种仿佛要将人吞噬的寒气。

    "还没好吗?都这么久了。到底是什么好东西。"

    "你别急,我还得准备准备,一会儿就好了。"

    渡边把衣袋里的怀表拿了出来,打开,一个盛有不明液体的小瓶子,在月色的沙滩上迸出惨淡的光影。他将针头扎进瓶口,往上拖动了活塞,注射器在月光的注视下,缓缓地对准了郑树轩的脖子。

    "还没好吗?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你花这么长时间准备?"

    "马上就好了,再忍耐一下吧。"

    渡边脸上露出一种是悲伤又似狂喜的表情,嘴里快速说了一句什么,寂静的沙滩上响起一声惨叫。

    渡边面朝大海,迎着晚风,颤抖着说道:"从今天起,你的名字就是我的名字。"

    清晨的海边,一具冰冷的尸体正被一群海鸟无情地啄食。

    (四)  "天地梅花开,而你却不在"

    美惠子出嫁以后,渡边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一半。他决定搬到伊豆的乡下,远离令人伤心的城市。

    临近搬家的时候,他又不想离开东京。即便是一个人空荡荡的房间里,也还残留着自己同美惠子生活十一年的点点滴滴。

    但女大总是要出嫁的,美惠子一定也期待着自己能够嫁给爱情。毕竟,做父亲的,应该支持女儿、鼓励女儿勇敢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到伊豆的中式山庄时,已是黄昏。小山庄四周两百多平的空田地,在落日余晖下,散发着淡红色的光晕。他伫立在庭院中间,环顾了一下四周。心想,这样也好,倒也落得个清静。

    天一黑,他就开始想念东京了,想念那个已没有美惠子的曾经的家。他心中焦躁不安,不停地在没有月光的黑漆漆的庭院里踱着脚步,嘴里又不时说着几句俳句。总之,在他看来,没有美惠子的家,称不上是一个家。

    接下来的三个月里,他几乎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偶尔在有阳光的清晨或黄昏,捧着一本书在庭院发呆。他也请东京的园艺师在庭院的四周栽了几圈梅花,期待着来年的梅花盛开。

    时间飞逝,新的一年到来。一月底的一天,他起了个早。他从橱柜里拿出一瓶白兰地,倒满一杯,走到窗前停下。他拉开窗帘,一个雪白的世界兀地凸现在他眼前。

    像花瓣大小的鹅毛大雪正洋洋洒洒地从银灰色的天空中飘落下来,仿佛正在向全世界宣布:"因为我们,冬天才如此多娇。"渡边小酌一口后,坐在椅子上,隔着玻璃窗眺望这来伊豆后的第一场雪。

    二月,庭院里的梅花开了。几天前的大雪,让梅花绽放得格外艳丽。不管是一天中的任何时刻,梅花都美得让人不禁感叹。一打开连接世界的窗户,一股清幽的芳香很快就弥漫了整个房间。即使天气依旧寒冷,他也不时打开窗户,好让花香溢满"芝兰"。由于平静无风的日子较多,盛开的梅花竟一点都没有衰败的痕迹,一直开到三月末。

    三月底,每到傍晚就会起风。他习惯在看书之余,为自己沏上一壶茶。晚风带来了梅花的清香。也带来了梅花的蝶衣。桌上茶碗里的飘着几片已经打湿的花瓣,他端起茶碗,轻轻晃动几下。嫣红的花瓣与淡绿的茶叶混合在一起,竟有一种不一样的美。

  樱花雨固然美得让人叹息,但渡边认为梅花雨则令人心生一种极具崇高理念的想法。半空中众多绯红的花瓣随风儿摇曳不定,但又错落有致,排列看似杂乱,实则有一种音符般的和谐美,就如一首悠扬的小提琴曲。

  他想起在美惠子十岁那年在东京浅草附近看梅花的画面时,双眼逐渐朦胧。风中摇曳的花瓣背后,他似乎看到了美惠子梦幻般的脸。他低语:"此间美景若有你伴我共赏,该有多好!只可惜呐,从此花开花落,你都不在我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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