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的阳光撒在城市的街道上,落得一地斑驳的光影,法国梧桐的叶子被晨风抚弄出别样的音符。林依瑶和姜寒云穿着工作服走过林荫道。
姜寒云的脸上也有了淡淡的微笑,那些苦痛的记忆只留下浅浅的吻痕。岁月终究是一堆丛生的荒草,春去秋来磨薄了痛苦的指纹。
林依瑶沿着厂区中心的大路就可以走到合成车间。姜寒云则向西边走,看到了碳化车间办公室的字样才上了二楼,敲了敲车间主任办公室的门。
“进来。”一个男人说着一口标准的陕西话。
姜寒云轻轻推开门,站在门口向车间主任鞠躬:“陈主任您好,我是姜寒云,到咱们车间报道。”
“姜寒云?”陈主任看了一眼姜寒云:“大学生?”他四方脸,浓眉大眼,脸上有个疤斜过鼻梁。
“陈主任,我高中毕业。”姜寒云如实说。
陈主任翻了翻姜寒云的简历笑:“比我有文化,我是个大老粗。我给你说一下,咱车间比其他车间都苦。有的年轻娃来不了几天就不干了!不过咱车间还有大学生呢,咱的技术员是个大学生……”
这时候一个皮肤微黑的大眼睛男人大大咧咧地走进了主任办公室:“我来倒杯水。”他看了眼姜寒云:“咱车间来新人了?”他听说车间里来了新人,故意凑过来看的。
这个人叫刘国庆有个外号叫“能不够”。他是碳化三楼的操作工,是三楼几个主操作里操作技术是最好的,前几年已经被提升为了工段长,因为生性散漫,不服管理又被撇到了三楼当操作工。
“刘师,你不是一直问我要徒弟呢,这娃分给你。”陈主任看了一眼刘国庆,刘国庆把自己这个主任从来不往眼睛里头放……
刘国庆给杯子里倒满了水,又看了一眼姜寒云。这小伙子是单薄点但看眼睛是个聪明娃:“没问题!”他走到姜寒云身边:“你以后就是我的徒弟咧!”
“师傅好!”姜寒云忙礼貌地问好。
“姜寒云,我给你说一下。咱刘师是操作工里操作水平最好的,你好好跟你师傅学。你师傅走到哪儿你就跟到哪儿。还有,女同志上班不能穿高跟鞋,不能留长头发!”陈主任看着刘国庆笑得意味深长。
“老陈,这是个女娃子?”刘国庆打量着姜寒云,有些不相信。
陈建斌喝了口水,翘起二郎腿,仰起头看着刘国庆,一侧唇角牵起,十指交叉着,嗯了一声。
“陈建斌,你疯了?给我安排个女徒弟?女娃子能抡动阀门么?咋当操作工?”刘国庆像炸了毛的鸡,来回踱步,愤怒地指着陈建斌。
“是个男人说出来的话要算数,你刚才同意收这娃当徒弟的。刘国庆,你想坐洋蜡(后悔)?车间人都像你这样子,我咋管?”陈建斌也不急。他看着刘国庆炸毛,笑得更灿烂。
“你给其他人分的都是男的,给我分个女的?我不同意!”刘国庆瞪着圆眼睛,恨不能跳桌子上去。
“你不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陈建斌的脸像六月的天气,霎时浓云密布,一巴掌拍到桌子上。
刘国庆一脸苦笑,哼了一声:“你是主任,你牛皮。”他气呼呼地看了一眼姜寒云:“走,跟我上三楼。”
刘国庆是带着气的,瞅了一眼姜寒云:“我说,你个女娃子咋打扮成这样?男不男,女不女的!”他觉得叫一个女娃学主操作?陈建斌明显是在糟蹋自己。碳化主操作一天要抡多少阀门,这一个女娃子哪里有力气?
姜寒云保持沉默,紧跟在刘国庆身后上了三楼。
操作室里极其简易,墙壁的最高处有个小孔,从那个孔里穿过几根管子,这些管子分别通在四个大的烧杯里,烧杯里的水被气吹出咕噜咕噜的水泡,发出声响。
操作室靠着左侧墙壁放着一个木头架子,架子上放着蒸馏水,盐酸、六个当量的浓硫酸。正面的分析台前,分析工正在分析气体含量。
靠着门口的墙壁放着一张两米左右长的铁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块油布,那油布被烟头烫的到处是窟窿。桌子两边放着两个长凳子,桌子上放着两张报表。
“这是副操作胡师。”刘国庆给姜寒云指了指坐在办公桌旁正在织毛衣的中年女人:“上班时间干私活!”
这胡师纹了两条毛毛虫似的蓝眉毛,眼睛不大,脖子上的黄金项链发着光。
胡师仰起头看了一眼姜寒云又看了看刘国庆:“陈建斌给你分的徒弟?”她边说着笑:“陈建斌对你还挺好的!”她言语里有着奚落。
“陈建斌狗日的眼睛瞎咧,给我都分咧些啥货?不好好干,不是我一个人拿不上超产奖。老胡,你就等明年三八妇女节领两包卫生巾!”刘国庆一句话把胡师噎了回去。
这会儿分析工王慧丽做完了各个塔的气体分析。她三十多岁,短发,嘴唇略厚向上微翻:“咱这三楼只有一个好货。不过俗话说烂锅配个烂锅盖,都一样。老胡,尾气零点四咧!”
刘国庆瞪了一眼王慧丽没有说话,坐着没有动。
王慧丽哼了一声:“我给你们说了!”她直接给报表上尾气栏填了零点四。
胡师着急了:“慧丽,你咋填了个零点四?咱刘师去拧一下阀门就降下来了。”
姜寒云后来才知道尾气不能高于零点三。
王慧丽撇了撇嘴:“是多少,我就填多少。免得到最后把我牵扯进去!咱这里有只疯狗,出事了,胡咬人。”
姜寒云看出来了,这几个人关系不好,有矛盾。
刘国庆瞪了一眼王慧丽拿着扳手往三楼操作台走。
姜寒云跟着走了上去。
刘国庆拿着扳手这边磕一下,那边磕一下,没好气地看着姜寒云,随意指着:“那个塔是主塔,那个塔是副塔,那个是尾气……”
姜寒云根本还没看清。他们再进操作室时,一股浓浓的氨水味呛的人睁不开眼睛:“老胡,做氨水浓度!”
胡师没有理刘国庆,拿着自己新买的BB机看着出神。
刘国庆拿了烧瓶上了操作台接了一瓶底黑乎乎的液体,是未结晶的化肥,他给里面结了几滴盐酸,摇了摇瓶子然后摁着操作室的电话:“你把氨水愣(使劲)加,不是你屋的?咱这一个班还要不要产量?你还想拿超产奖不?”他挂了电话看着胡师:“老胡,你新买的BB机?等你野老汉呼你呢?你咋皇上他妈,往这儿一坐,屁股上钉钉子着呢!”
“老刘当主操作,我好下凉。”胡师挤着眼睛笑,看着姜寒云:“你师傅前两年是咱碳化的工段长,操作技术好得很!”她既揭了刘国庆的旧疤又安抚了刘国庆。
姜寒云听出这话不太对,只是看着刘国庆:“师傅,你的水杯呢?”她看出来刘国庆嫌自己是个女的,拿起分析台上的电壶给每个人杯子里都续满了水:“师傅,我想知道咱操作台上几个塔之间的工艺流程?”
刘国庆喝了一口水咳嗽了两声:“电壶里还有水没?”
“师傅,我去给咱提开水。”姜寒云看出来刘国庆在打岔,不想教自己?
王慧丽和姜寒云一起走出了操作室。王慧丽打量着姜寒云:“你师傅比虫子都灵,小心啥时候把你装进去了。”
王慧丽给姜寒云说这句话时,刘国庆就跟在她们身后。
刘国庆没有应声,转身进了操作室,在分析台前拧了两下做分析的通气阀,又没事人一样坐到了座位上。
姜寒云接完开水回到操作室。
王慧丽在分析台前边做分析:“老胡,尾气零点八咧!”本来十五分钟做一次尾气,她这会儿频繁地做。
“老刘,快,快,尾气零点八咧!”胡师这会儿才起身拿起了扳手,但是她又不知道自己这会儿该做什么。她知道若红灯停车自己就得挨罚,这主副操作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刘国庆懒散地站了起来:“老胡,做氨水浓度。”他说着拿着扳手上了操作台,姜寒云紧跟在他身后。
刘国庆是拿着扳手上了操作台,根本没有动阀门而是站在操作台上吸烟。
“师傅,尾气零点八是高了还是低了?需要调哪里?”姜寒云有些疑惑不解。
“你多大咧?”刘国庆答非所问。
“我十九岁。”姜寒云回答着。
“哦,还是个娃。”刘国庆叹了口气:“我进厂时也十九岁。走,回操作室!”
王慧丽报一次尾气升高的数值。
刘国庆到操作台上吸一根烟,直到王慧丽给报表上尾气填到了一点五。
刘国庆看着王慧丽:“你的分析做好着呢?”
“我做了这些遍了,尾气又不是突然高的。自己操作水平不行还怀疑别人!”王慧丽瞪着刘国庆。
“老胡,给合成车间打铃。”刘国庆瞪着老胡。
“刘师,这合成还没给咱亮红灯呢,你再调节一下。停车咧,咱俩都要挨罚。”老胡这会儿央求着刘国庆。
刘国庆三步并做两步直接给合成车间摁了铃,摁亮了红灯。
胡师噗通一下坐到了凳子上,眼眶里甚至有了泪水。
姜寒云这才意识到出事了,难道自己上的第一个班就出事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