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云起

        从我的住处往南，大概两三百米的样子，有两个街心公园，他们是东西对称的两个，面积都很小，每个占地都不过三五亩。早先他们是连为一体的，而且是沿着铁路线的一片荒地，后来因为修路，路从中间穿过，于是他们就被一分为二，城市的建设者又把他们打扮了一下，种上树，植上草皮，于是这地方就象一个丑姑娘，穿上漂亮的衣服，再稍微化装一下，立马变得好看起来，成了街心公园。

        这大约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时光是最好的造型师，如今的小公园，春来花团锦簇，绿意盎然，夏日浓荫匝地，绿草如茵，即使是秋冬季节，也并不显得特别萧瑟，这里好多树木都是四季常绿的，何况秋有桂，冬有梅。公园的外围是一圈青砖铺成的步道，内部也是小径纵横交错，其间再点缀一些小广场。说是广场，不过几十平米大而已。

        这样的街心公园在城市里多了去了，这两个地方，虽然并不特别精致，象是刚进城不久的农村小伙，还略带点土味，却是我们附近居民早晚遛弯的好地方。

        现在的这个季节，我每天早上五点半钟就出门了，走不到几分钟，就到了这里。这个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只不过太阳还没起来，天空中弥漫着淡淡的晨雾。路上行人也不太多，车辆更少，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正是做美梦的时候吧。但是小公园里却是另一番景象，已经热闹得很了，象一个小集市，人们来往穿梭，人声鼎沸，有快走的，有打球的，有跳舞的，附近乡下卖菜、卖水果的也来凑热闹，就在公园外侧摆起了小摊，人们晨练结束后，顺便买点黄瓜、豆角等，或者提一个西瓜，称几斤桃子回家。小公园里一下子就有了烟火味。

        一阵鸟声传来，或急，或慢，或长，或短，或婉转悠扬，或高亢激昂，循着这声音走过去，在东边小公园里靠近路边的一块空地上，正好种着两排树，每棵树前都立着一位老者，而老者的脚前都放着一个鸟笼，两排数过来，足足有十几个吧，他们象两支正列队的士兵，威风凛凛，整齐划一。这鸟鸣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当然，还有树上的鸟声，他们在这些养在笼子里的小鸟的带动下，也尽情的放开喉咙，象是故意和他们比赛的一样。很多动物养久了，就慢慢地通了人性，懂得主人的心思，就如这鸟，它们知道，这个时候跟随主人一起出来，就必须要一展歌喉，而且还不能被别的鸟比下去。于是，每天一大早，小公园里就上演着鸟类演唱会。

        比这些鸟们还忙的，是那些跳广场舞的大爷大妈们。东边公园里，有三拨人在随着音乐起舞，但是他们并不在一处，象是约好的一样，每支队伍各占据公园的一个角落，正好呈三角形地分布在公园里，相互之间并不干扰。仔细看看，这三支队伍有着明显的年龄特征。靠最南面的，大概是一帮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他们跳的舞蹈，象是韵律操一类的东西，音乐节奏欢快，动感十足。她们每个人都穿着统一的天蓝色上衣，在音乐的带动下，频频起舞，仿佛一池荷叶随风摇摆。往北去，是一群六十余岁的大妈们，她们正在跳着天下大妈们都爱跳的广场舞。二三十人，排着好几排，正前方还放着一个显示器，里面正播放着录像，大概是为了起领舞的作用。再仔细看看，让人忍俊不禁，前排还有一位大爷，而且明显站在C位。他上身着一件红色的T恤，下身穿着轻便的运动裤，T恤的领子、运动裤及鞋都是白色的，看得出这是一位精致的老大爷，年龄虽然不小了，但一样要活出精彩。他和大妈们一起翩翩起舞，一招一式，尽显舞蹈之美，居然没有一点违和感。显示器里传来阵阵嘹亮的山歌：对面山上的阿哥，请你抬起头，青山绿水白云间，萦绕阿妹的笑脸……。伴着这歌声再折向西，又是一群老人，只不过年龄要大多了，都是七八十岁的模样，有的连腰都伸不直了。他们在做着广播体操一类的运动，石凳上放着播音器，乐声温柔，节奏舒缓，他们或是踢踢腿，伸伸胳膊，或是弯弯腰，扭扭脖子，但是动作已不太整齐，象是一阵乱风吹来，把一丛竹子吹得东倒西歪。不过，看得出来，他们都很认真，努力的想把每一个动作做到位。

        公园的入口处有一块铺着大理石的广场，我来的时候，广场上人还不算多，这一会那边忽然围了一群人，我也忍不住走过去看看，原来是一位大爷正提笔蘸水在地上写字。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位练家子，提笔、运笔，一气呵成，一撇一捺，恰到好处。书写的内容都是一些成语或诗词，什么厚德载物、天道酬勤；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等等。

        这最后一句倒是触动了我。是啊，我们适逢一个百年未有的大变局时代，很多人对未来都充满着迷惘，一种横空出世的病毒，使得空气里到处都弥漫着疫情的味道，这更增加了如我一样普通的人内心的不安。狄更斯在《双城记》里说的，这是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世事变幻莫测，但是变得再快，我们都要学会找到一个地方，来安放自己那颗心。这小小的街心公园，我们一大早就在这里，可以慢走，可以快跑；可以随众人一起翩然起舞，也可以什么都不想地享受人间烟火。这其实就是活在当下。如果有可能，你还可以坐看云起，这又是一种人生境界了，但不管怎么说，活在当下还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