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天津混混:打架不取人性命,但有两件事不能做,否则不死不休

混混儿认为打群架是正当行为,更有一定的步骤。原因不论争行夺市,或是因事故而扩大,双方酿到不可遏止时,有的约定时间、地点,有的突然袭取。事先由一方若干人预作准备,名为“侍候过节儿”。在准备期间,一律集中在一起,每日供应好吃好喝;没有巨款的势难应付,因所约多至百人以上,少也数十人。有的日期不能预定,因为对方何时来到难以预测,一时一刻不能放松。表面上要不露形迹,有人问及,坚决不承认,只称万无此事。至于公开争斗的场面又有不同;人到齐后,门前摆出所有的兵刃,名为“铺家伙”,意在示威。在出发前,如同对方有“死过节儿”,预先选定几个人准备牺牲,或自告奋勇,或用抽签法取决,名叫“抽死签”。


即使当场不死,事后也由这些人顶名投案,认作凶手。出发时,寨主当前,众人随后;长家伙当先,短家伙跟后,一概散走,并无行列;最后有些人兜着碎砖乱瓦,在阵后向对方投掷,名叫“黑旗队”。双方会面后,用不了三言两语,立即会战。他们平日不练武术,只有少数人能用蜡杆子,余者一概死打死剁。但只限于头破血流,肢体伤残;不必要时,谁也不愿酿出人命重案。及至打到分际上,甚或有死亡的,才有入出头劝止,再办善后。.

当时负地方治安的乡甲局(它的职责有如后来的警察派出所)有一个小武官称作“老总儿”,手下有些兵丁名叫“老架儿”,平日维持交通,弹压地面;晚晌小官出巡,照例前面打着两个“气死风"的官衙灯,四名老架儿跟随,骑在马上也颇威风。老总几听到地保来报混混儿打架时,立即赶往出事地点弹压,到时只在远处遥望,并不制止;直到打架人停手,方才近前几步喝止。双方明知乡甲局已到,只作不见,亳无忌惮地苦斗;斗到将要停下来,又听见吆喝;少不得给点面子,众人闪在一旁,双方寨主走到马前,请一个安说:“副爷请回,我们一会儿就到。”副爷马上一拱手说“好吧,回头再见。”副爷走后,双方寨主各自查点;死亡的侯知县验尸,重伤的抬回;一声合下“哥儿们,丁着下!”甩着长袖子各回锅伙。这时准备叫顶凶的投案,受伤的听候验伤;如认为受伤人数不多,由寨主选些无用的人冷不防把他们打伤或剁伤,以便凑数。投案的到了乡甲局,并不审问,具备一张呈交押解到县衙处理。

县官早已得报,先带凶手到尸场验尸、验伤,随即回衙升堂审问。两造上堂,争先抢作原告,双方要先受一次苦刑。这时堂下瞧热闹的挤得风雨不透,多半是各方的混混儿,由寨主起,凡属已成名未成名的都来观看。有关的双方尤为提心吊胆,生怕自己的人当场出丑。初次受刑是掌嘴。挨打的也须懂行,如不把嘴张开,将来两旁槽牙皆掉。打时皂隶掌刑,且打且唱报数目。如果把钱花到满意时,可以徇私,打时多唱少打。每十下一顿,受刑人低声叫“老爷恩典”。其次是打板子(打手心)。把手绷在墩上,也是十下一停。不过数目要二百起码,多者论千。终归打得皮开肉烂,手掌进裂,不然毒火焖在心里,伤不易治。

挨打的最忌出声呼痛,犯者立时丧失混混儿资格。县官立即斥退他,当堂轰出。这时他要爬着下堂,堂下的老前辈们每人踢他几脚,一直踢出衙外。此人便断选一切,不齿于同类;即便另谋生路,污点一世也难洗掉。这次过堂只决定原被告,双方各诉一番理由,凶手寄押。换打的如果没有出声,下堂时看的入们个个挑大拇指称赞,由两个人架到班房院中,早备好单间休息所休养。立时有人送钱、送米,送点心、鲜货、熟食,纷纷齐至;钱帖子塞在枕下,东西成堆,不问受刑人清醒昏迷,安慰几句,撂下东西走去。班房的班头皆来道辛苦,慰问,备有鸡蛋、牛肉片敷在伤处,并请外科医生治伤。伤愈后听候下次过堂。

二次过堂时,原告情节轻的可以责打一顿取保开释。情节重的不分原被告一同刑讯。这次以后即用大刑、酷刑,如打扫帚枝、蟒鞭、压河流、压杠子、坐老虎凳、上光棍架,种种。打扫帚枝乃是脱去上衣用竹帚打后背,起码便是一千下,没有几下即能血肉横飞,好似一片红雨,溅得到处皆是。蟒鞭系用牛皮条编成,打在背上更为痛苦;鞭梢有个疙瘩,甩到前胸,肋条可以击坏。挨打的昏迷过去,用草纸燃烟熏醒,或冷水喷面,也能弄醒过来。其余酷刑都是压腿;上刑不到几分钟,立时额角汗如雨下,随即昏迷。上夹棍时将两腿夹起用皮条紧勒,可以将腿夹折。以后隔些日过一次堂, 到定案为止。

混混儿们打折臂、腿是常有的,便有应运而生的“正骨科”。正骨科创始人苏姓,当时被称为“苏老义”,天主教徒,是从法国人学来的“绝技”,骨头折了,不用开刀,只凭手摸,即知伤势如何,什么地方折几块和折的成分。两手隔着肉,便能对好上药,圈竹篦,系绷带,给几丸药吃,以后按时换药。伤好后恢复正常,不留残疾;阴雨之天,不觉痛痒。至今正骨科苏家,都是他的后代,并传些徒弟,成为独得之秘的专业。但有时对方在苏先生手里花一笔巨资,留些残疾,也使人或者拐瘸,或者阴雨痛痒。治伤的找到跟前质问,他也承认,并云“如欲完全治好,仍须挨两遍痛”。有的听了,立时将残腿搭在门槛上,用斧头自行打折,求他重新另治。据说真有打两次,方给治好的。

打架审理定案以后,按情节重轻依律判刑。徒刑有“六年徒刑”、“十年大军”、“打解地”、“解狱”几种,都由县里出公交派差解途指定地点,分别处理。关于前两种,清制只用短解,不用长解,由两名役人押迭,犯人鱼枷木肘,送到邻县,投交交差,再由邻县派差,一县递一县地送到终点;犯人当堂释放,但不足年限不准私自回籍。犯者谓之“逃军”,当地县官查出行文到原县,出示严拿,并出海捕公交追捕。其实便是回来,街门中人也不逮捕,除非是另犯他罪勾起前案来,依法严惩。“打解地”和“解狱”都是一犯一差。解狱的到达指定地点入狱收押,打解地的到达后放出,派专人看守。起解时一差一犯在途中到处讹索。类如遇到卖鸟的,犯人便说,“人犯罪押起来,鸟犯什么罪也入笼里?都给我放了!”差人便做好作歹,令卖鸟的出钱买得眼前清静,不然买卖便做不成。二人做好作歹,令卖鸟的出钱买得眼前清静,不然买卖便做不成。二人得资后伙吃。至于逃军回籍的也有幸不幸。当年有一个殷浩然,犯法充军十年,不足二三年他便逃回;由于强买一把扇子,被卖扇人托一个候补官僚的儿子金少爷到县举发,捉到后严刑拷打几次,最后死了。

死刑分“斩立决”、“监候斩”和“斩监候”三种。斩立决又叫“就地正法”,乃是对于案情重大有关明伙抢劫、趁火打抢之类的犯人,一刻不能容缓 ,禀请上宪送营务处,按军法处置。余者全案上详,经知府、臬台三审之后,压解北京打朝审,仍解回原县收狱候判。能搪刑的可以在此期间推翻前案呼冤,却有破出皮肉受苦,九死一生,所余只有皮骨而已。如判死刑,仍须由皇帝批准,方能行文一层一层批到本县,秋后或冬至日执行,这叫“监候斩”。“斩监候"等于后来的无期徒刑,终身不能出狱;却有经过多年熬成“狱头”的,便是全狱之主。他可以向犯人任意勒索,单立厨房,任意吃喝;出口便是命令,无人敢违。终老狱中,被拿称为“当家的”。

打架伤人后,照例有瞧病的仪式。打人的带同礼物亲自登门慰问受伤者,见面后一味客气,表面上像是深交密友,彼此交谈十分亲热。当时认为不这样即为失礼,而且怕事。

打架如果伤人不多,更无死亡,可以不经官诉讼,双方和解;也有已经诉讼人和解双方递呈息讼的。和解方式:双方知交的老前辈谓“袍带混混儿"凑集几人,分头向双方解释,请求抛弃前嫌,言归于好。他们必须说先到这里,经许可后再到那边;两下里都这般说,以示尊重。经过两三次说和,得到双方同意,再约定日期地点,由和事老出资备若干桌酒席,并请些人作陪。他们量好时闻,约定双方同时到来。双方见面彼此客气几句,两人都不肯先进门,互相让过三两遍,终有和事老婉商,仍须一先一后入内。大座时后入的首座,先进的陪座。临走时后入的先出,先入的后出。入座时彼此一味客气,众人趁着帮腔,只叙旧交,不谈前事。这一席酒饭虽不是上等酒席,动辄几十桌,所费也属不少。每人只吃一小碗饭便罢;同时起席。二人向众人告别,出门后仍由原和事人相陪送。这种会餐,俗名“坐坐儿”。双方经过这次会面,揖手之后,一场恶战从此告终。

此外尚有一种和解方式,不是私了,而是官了。头次过堂之后,如情节不重,可以由当地绅士联名递公禀请求和解,官方如认为无足重轻的案件,乐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能批准,传和解人上堂回话。这群和事人未必都是真正绅商,不过是些袍带混混儿充任。他们的确不是冒充,只因当年有一桩博得虚名的规则。类如地方上临时出了军事、河工赈济,官府人员不够用时,召集一些急公好义的襄助。高级长官发给一纸文书,给一个功名。共有两种:一种文职“六品奖札”;一种武职“五品功牌”。得到这类奖状,即可顶戴荣身。后来印得太多,任意滥发,减价出售,初时一张功牌奖札能值十吊八吊,后来贬值到两三吊钱,却是空白的,买到手中自己填写姓名,也能生效。买得的生前顶戴辉煌,死后报丧贴子上可称“诰授武德骑尉”或“文林郎”。袍带混混儿手中不难有此奖札,在堂上,袍子马褂,头藏五品水晶顶子,上堂不跪,谁说不是绅士呢。县官也赏面子,夸奖儿句,两方都息讼,原案撤销,各自回家无事。

混混儿们固然以打闹为前提,但有时也不愿意事态扩大,不可收拾。当年天津城内东北角三义庙有个成名的人物贺庆远,年过半百,早在县衙作了头壮班班头,已成小康之家。他有三个儿子,因事和近邻赵天二发生嫌隙,这兄弟三人把赵天二的腿打折。贺庆远闻耗,立即赶往肇事地点,一面申斥三子,一面安慰赵天二,将他搭到自已家中,能医治伤,百般款待。伤愈后已届冬令,替他做些新棉衣被褥,给了些钱很客气地送出。他知道这人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俗称“手黑”的人物,生怕他记恨报仇,一旦狭路相逢,儿子必有性命之忧,故用柔和手段敷衍。赵天二没有生活,又不屑于住在锅伙中吃闲饭,自己在东南角城上角楼中居住。贺庆远知道他绝不甘心,仍然不时访问资助。闹得赵天二无可如何。后来赵天二得罪了侯家后的佟状元逃走在外,贺庆远这才放心。

另有一个叫张四的,打群架时手使单刀应战。战到紧要关头,眼看一刀下去对方立时毙命,他不肯造成命案,刀又不好撒回,便生急智,假作失手,将刀甩出多远,因此博得“飞刀张四”的绰号。又有一个人在河北群殴,一枪向对方肚子上刺去,身旁有个叫石桥刘老的忙用斧把将枪磕开,那人便是一愣。刘老忙提醒他,“咱跟他没有死过节儿”,一桩人命案立时化为乌有。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总之,他们平日受过前辈的训练;遇事机警,绝不是一味蛮干。但遇到死过节儿却不顾得许多。所谓死过节儿,皆属前人的血债,势必报仇。其中有几件最忌讳的事,一件是被人扒下鞋来扔掉,一件是往身上泼尿,都认为奇耻大辱,不惜以性命相拼,比血债还要紧,不把对方致死,誓不甘休。

这些人虽说天不怕,地不怕,有时限于经济或势力便吃不消了。每到窘迫之际,却有救星,从中斡旋,能够转危为安。

当年作混混儿后援最出名的要数侯家后的佟再棠。他是个武状元,又是当地大财主,却不想做官,只在家中鬼混。平日设赌包娼,武断乡里,暗中利用混混儿作爪牙。有人得罪“佟四老爷”,不用本人出面,自有人将他处置。故此一般人听到他的名姓无不心中害怕,当面恭维,不敢触犯。其次便是“戴二老爷”,考武的不走他的门径,休想考中。更有西头的王小鬼、河东云家大门的“云大老爷”,都是他们的护庇者。他们都是在籍的武官,所以戏剧中的武举多属反面人物,不是无因的。相反地他们对于文人却畏之如虎。怕的明面上说好话,暗中一张禀帖,途到官府,便是大祸一场。东门内刘家胡同的文举缪铁珊不时写名片到县里举报他们的赌局,多次被查抄。所以混混儿见了文人一味恭敬。而文人们背地里常说:“一张三寸纸条能送他们忤逆不孝。”当年都知道硬胳臂根儿惹不起拿笔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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